至暮春,珉二手上冻疮也不见得好,此时他双手仍揣着一副从前娇娘子缝绣的鹅羽手套,只觉一股子暖流进了心窝子,一旁的娇娘子放下茶盏,起身道:“我再去煮一壶热茶来。”
珉二拉她坐下,“娘子坐,许久未同你说故事了。”娇娘子缓缓坐下,笑道:“官人想说什么?”
珉二同她述起一段自家的陈年往事,当年,许老太爷同自己祖父虽非亲兄弟,但干系深厚,自幼在唐州时,便在一块儿玩儿,祖母又同许老太爷是亲姊妹,三人便同在一处读书。
许多年后,祖父下聘许家,三书六礼迎娶祖母,此时许老太爷一家已是在京数载,做官多年,待祖父也终于功成名就,做官迁京后,又受许老太爷庇护照顾,官路平稳,未有坎坷。
直至有年间,祖母生子险些遇难,祖父被困宫闱不得脱身,只许老太爷提着纸灯,夜敲宫门,主动替祖父领了大内之事,之后便有了父亲,再有了自己。
数月后,许老太爷竟请郡唐州做知州,至今未知晓缘由,若干年后,祖父于大内秘事受困,不得圣心,随后被遣唐州撤去官衔,祖父携家眷南下,又受许老太爷恩惠,替他谋了一块地,得以永续香火。
此情千万重,铭心镂骨,盛德难忘,如今又有伯母为自家妻子解忧,便是许家有了千般万般的难事,亦是结草衔环,知恩必报。
珉二盯着茶盏里摇晃的明月,思量许久,娇娘子摩挲着他的手,温言道:“等过两日,店面整修完,何该先请伯父伯母,再有余下姊妹们,一起吃饭。”
春夜无细雨,只见京城繁华。
这日,珉二携妻,同许家一起出门。
“来京城许多日了,竟还未好好看过京中景致呢!”淑娴同淑妤坐在一块儿,一副欢天喜地的神态。
淑妤侧着身望去,窗牖上的穹灰色绉纱被风扬起一角,眸光里所见处,是京城此时最繁荣的景致,不觉动容,一时失语。
淑娴靠在她肩旁,神色向往,感慨道:“原来京城不分过节不过节,这会子天上还悬着纸灯呢。”
淑妤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隔着一条江,江面映着一座青石桥,桥上星星点点,原来是攒动的人群各执一盏纸糊的烛灯正喧哗。漫着的酒肉香浑着吹来的凉风将烛灯飘近来,又从头顶掠过,聚在不夜之天下,似是比明月亮。
淑妤撤回目光,她有些恍惚失神,乱花渐欲,心绪万千。
珉二家的店面在城南,众人用完晚饭,一听待会子一起去冠南桥看夜宴,乘瑄激动道:“前几日还同表哥说起,今儿竟有幸见了!”
乘瑄一路滔滔不绝,一旁的淑妤一语未发未曾动心,只待踏上冠南桥那一刻,不觉怔住,才知他方才那句十里长街十里市,灯火繁荣,星河一道江中央。
乘瑄也未停下脚步,又指着远处道惊喜道:“想必那座山就叫度玉!”
所有人都朝那处看去——如黑玉般不见葱色的高山耸立,覆云的山巅正俯视着这座十里长桥,亦有万家灯火。
“这么晚叫我们过去,母亲可知是什么事?”文迎收回目光,关上木窗,眸光停顿间还有方才见山的黑影,抬眼又看向身旁站着的母亲白氏。
白氏攥着一块泛黄的素白绢帕,拂在嘴边,轻咳了几声后,目光混浊,语气却有万般命令之意,“自然是为着你的婚事。”
文迎身体一征,如野草燃火的眸光霎时熄灭掉,“祖母已经相中了?”
东院。
死水潭里石子碰撞声甚是清晰,只听那茶盏放下,掷地有声,“遥哥儿可睡下了?”
“遥儿现睡下了,这会子过来,扰母亲休息了。”白氏回道。
江老太太道:“这么晚让你们母子过来,想也听你母亲说了,迎儿,你可有相中的人?”
文迎顿了顿,从始至终未有半分喜色,他思忖半晌,随后扯开嘴,勉强笑道:“一切听母亲安排便是。”
被提及的白氏,脸色似有些赧然,江老太太笑道:“你大哥二哥虽比你年长,他们的婚事自然各房去做主,唯你母亲病着身子,也是有心无力,便是我这老婆子替你母亲相看一场,替她做了主。”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祖母所言,文迎只得收下,不得违拗半分。
“那孙儿听祖母的意思。”
白氏心下一展笑颜,心里石头也落了地,江老太太唤他坐近来,又摩挲着他的手,“唐州许家祖辈也是做官出身,他家二房嫡女,你也见过的,生得相貌出众,京中各家娘子也见过她,都喜她娴静,你母亲也觉着你与她门当户对,是一门好婚事,依我的意思,待今年中秋时下聘唐州,明年开春为你们设宴,如何?”
一语未了,文迎余光一瞥正坐的母亲,目光失色,仿佛那人千般万般的陌生,母亲相中的,竟是自己表妹!
他盯着祖母的笑颜,昏暗的烛火映衬在他阴翳的脸上,半晌后,笑颜终于露了出来,“好。”
浓浓夜色里,冷风迎面扑来,白氏叫住他,“迎儿,你是在生母亲气么?”
文迎扭头看着她,不知是冷风吹久的缘故,声音沙哑许多,眼底似上空黑云压着,“此事既已定,我只用心待她便是……母亲今儿药还未吃,快走吧。”
文迎迎面挡着风口,未曾注意身后母亲双目噙泪,步履蹒跚,白氏似有话要说,又咽了回去。
待服侍母亲吃药睡去后,文迎独自去了书房,只坐了一会子便觉浑身难受。
一旁的小厮少月知他心里烦闷,偏又在这四角的天,他做了纸灯,“公子既不喜吃酒,不如去外头看戏去。”
于是二人一路南下,路过宣庆坊时,坊道东尾有一家茶肆,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