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起,月亮还没出来,天际混沌,店里的门板又都装起来了,屋子里没点灯,也是昏昏的。
成宗进来放酒,还贴心的点上油灯,关起店门,对清波投来求救的目光视而不见,一闪身,又出去了。
她坐在对面,满脸不情愿,魏无涯看的分明,“成宗脸上有花?”
“啊?不是。”
“那你一直盯着他?”
清波张口结舌,看到酒坛放在手边,岔开话题说:“我给将军斟酒吧。”
十斤装的酒坛子,她倒酒有些吃力,一手端碗,一手扶坛,颤巍巍的斟满一杯,小心翼翼的端过来,“将军,您的酒。”
她的讨好,魏无涯心知肚明,“我让你倒酒了?”
“没有,但是能为将军倒酒,是我的荣幸。”她学乖了,笑得很腼腆。
真是一张巧嘴,哄人的话接二连三,简直是手到擒来,魏无涯眉头紧蹙,心中的郁结之气,却莫名其妙的消散一些。
魏无涯气闷很多天了,自从和□□公主的婚事作罢,无数风言风语雪花一样飞来,虽然无人敢当面嘲讽,可是背地里讥笑,他都一清二楚。
他原本以为只要离开京城是非之地,流言自会消散,哪知道世上之人,最爱窥探阴私,越遮掩越好奇,他到梁州不过半月,都护府里就无人不知!
他是伟丈夫,自己知道这话传的荒唐,也不屑于争这些长短。
可是禁不住流言纷飞,他实在也想自证清白。
于是那日孟大人设宴,他半推半就,想着顺水推舟,待一夜过后,自然水落石出,流言尽消。
那两个女伶容貌姝丽,柔情似水,他勉强也能入眼,由着她们服侍,可真到了挥帐铺床,他却索然无味,提不起一丝兴致反应,看着她们殷勤熟稔,不由想起两人并非完璧,一时竟有些作呕,于是连夜将人请出,谁知这么一来,反倒坐实外头的传闻。
隔日,他想着许是饮多了酒,有心再试,便悄悄唤了正当妙龄的清白女子前来服侍,可是依然徒劳!!
纵然他往日稳如泰山,这下也着实慌乱起来!当日分明无恙,甚至可谓勇武,怎么如今……却不成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又万般找不到病因,只要空闲想起来,就会惊出浑身的冷汗。就连小段那样大咧咧的人都看出他的不对劲,“大哥你怎么了?这几天神思恍惚的,老是走神?是不是太累了,我请你去喝酒啊!”
他阴着脸走掉,转头自己躲在屋里连喝一坛,越喝越清醒,越喝越郁闷,不由想起来罪魁祸首就在眼前,于是带着满腹火气,直奔面馆来兴师问罪!
魏无涯看着眼前的女人,怕他,讨好她,一脸天真的蠢相,这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也问不出口!
心里的那口气,几乎要把他憋死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长长呼出一口气,“我问你,我是谁?”
这算什么问题,清波脱口而出,“镇国大将军呀。”
“还有呢?”
清波不太确定,“……梁州都护府左都护?”
他不满意,紧紧蹙起眉头。清波只能搜肠刮肚的想,“镇远侯?”
他嗤笑一声,“我叫什么?”
清波起先不敢说,可他坚持,才支支吾吾道:“魏无涯。”
魏无涯的目光冰冷,仿佛山雨欲来,“我,镇国将军加封镇远侯,任梁州都护府左都护,魏无涯。因为你,教坊司舞姬乔清波,沦为众人笑柄!”
清波浑身汗毛直竖,“没有、不是我……我没有。”
他一巴掌拍裂桌子,“你还不承认?”
他要摊牌了!他终于不装了,好比悬在头顶的一把刀,提心吊胆了这么久,终于落了下来。
一开始云娘跟她说的那些,她还心存怀疑,可是他这样生气,仿佛下一瞬就要抽刀,那传闻一定是真的了,梁州城众人的议论,彻底激发他的怒火,他受不了,忍不了,来找她算账了!
清波见过他杀人,只觉得手脚发软,连连摇头说:“将军明鉴,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那些话,不是我说!”
她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恐惧,魏无涯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中快慰,“哪些话?你说过什么话?”
清波再也顾不得什么,一股脑的说道,“将军息怒,公主问我将军如何,还问我将军凶不凶,我说‘将军不凶,很体贴人,也懂得疼人,令人如沐春风。’其他再没有别的,外面传的那些,都不是我说的。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说!”
魏无涯识人无数,分辨她话中的真假还是易如反掌,乐于看她胆颤,郁结之气消散,竟然生出一番逗弄的心思。
“你在说什么?”他好整以暇,佯装皱眉,“因为吃了你的鱼汤面,我过敏起了红疹,痒的彻夜难免,议事见人都坐不安稳,挠的浑身是包,叫衙里的人笑话了好些天。你说,是不是怪你!”
清波目瞪口呆愣在原地,这属于不打自招?
再顾不得害怕,仰头去看他,油灯昏暗,火光描摹出他的身影,巨大的一个人影投在墙上,清波不安的搅动手指,分明看到他嘴角带笑。
“你刚才说,公主问你关于我?”他哪能放过她,连连追问,“听你的意思,我们是早有交情,我竟不记得了。如何令你如沐春风?还请你替我回忆回忆。”
他分明是有意的,清波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可为时已晚,他甚至举起油灯,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的端详,“是有些熟悉,可就是想不起来。”
清波羞愤难当,耳珠子都红了几欲滴血,“是我说错了。将军若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