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是绝不许金府中有人拿生死开玩笑的。死是今生只此一次的事,如果有人拿它做筹码,会让他人的生命也变得廉价。二丈夫削减了月俸,闭门反省。却赢得了夫人的欢心。
即便是谎言,但愿意为了一个人放弃自己的本真,恰恰说明了问题。人只会为了自己非常在乎的事物撒谎。
所以,我是输在爱得太自持吗?
哥哥。柳夏看见大丈夫表面的古雅剥落,露出内里的千疮百孔。他想,用什么才能挡住那些往里灌的风,却悲哀地发现,自己身上正豁开一个大洞。
爱一个人比想象中容易。如果有爱,那么为一个人生孩子也就容易了。
柳夏知道,生活在他身上划出的伤痕也被看见了。
可不爱一个人很难。
安全感、和谐和幸福,这些东西一旦相加,近乎爱情,也几乎等于爱情。但终究不是爱情。
很多人就是被这些东西缚住了,才被生活剥皮,套上虚幻的刺衣。明明整天都在流血,却还骗自己,这是生活的奖励,是前进的动力。
大丈夫笑得凄怆,我现在明白了,当时,我既拯救了你,却也把你推入了地狱,我一直将你和夫人硬拉在一起,是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希望你爱上夫人,不仅因为我想要那个孩子,还想你在爬过生活的火焰山时,少受些烧灼,在不可避免受到伤害时,起码能有保护自己的铠甲。
柳夏看到立地把前日下雨受潮的书搬到太阳下晾晒,忽然明白了大丈夫那天夜里说到的话。爱是强大的武器,可是它的刃面是向内的。
这些书,我家也有,送给你就好了。柳夏帮忙把书翻面,后来父亲锁住我时,都烧掉了,他觉得它们正让我变得不幸。
立地眼睛里有一层水膜,柳夏惊讶地望着。这个年代,男人的泪流得很凶,女人几乎没有,所以坊间才传言,得到一位女人的泪,就得到了幸福。
姐姐要这样,你要那样,立地轻轻说,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没办法。
柳夏想为立地拭泪,伸手出去又退缩了,一滴泪打在那停在半空的手掌心。
五月雪。
那么冰冷,他心里一颤。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立地凶巴巴的,似乎想用自己的凶蛮逼退感伤。
因为我让你难过。
后来立地再也没有看过那箱书,一打开,总觉得柳夏的眼睛雾蒙蒙的在心上晃。
大丈夫很新鲜地望着一早跟他去钱庄的立地。
姐夫。摇摇晃晃的轿子就像她现在的心情。我们帮帮柳夏好不好。
你说,你小姐夫?
立地哆嗦了一下,原来不是柳夏,柳夏是错的,是小姐夫!
反正你们想要的,只是一具年轻的,能为金府传宗接代的驱壳,那么,是谁也无所谓不是?不要柳夏,小姐夫,立地苦涩地说,他是一个鲜活的灵魂,我不想他在我们的一己之私下扭曲萎缩。
想到那天柳夏蹲在地上,帮自己揭开粘在一起的书页的神情,忽然产生一种,自己在将一支明亮的火烛熄灭的罪恶感。
“你以为我只是要买一只会下崽的海马吗?”大丈夫叫道,“见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会是夫人沙漠般的生活里的一眼泉。”
你是说金府是沙漠吗?
我是说,我们皆是为欲望焦渴的人,就算知道不对,还是不会停下饮血。
“你是想为自己制造一个赝品,然后安慰自己那也是爱?”
他不会是任何人的复制品,大丈夫很不愿承认,他有我所有的,还兼备我缺乏的。
他更像你。这就是为什么夫人让他进门。
我要救他出去。立地固执地宣言。我不能看到一个人的灵魂被架在现实的火焰上烤,还闻着味说香。
大丈夫怔了一怔,转过身来,逼视着立地缓缓地道:“你要救他,真的只是为他的灵魂吗?”
当然,还有你们的。立地跳下了轿子。
你要救他,真的只是为他的灵魂吗?还是也要挽救自己快被窒息的幸福。大丈夫没有说出的这句话,才是他真正想问的。他想问,又不敢问。他害怕她的回答,会让金府陷入不幸的深渊。
一个雨天,立地转动了命运之轮。雨声能盖住他们的谈话,不致走漏风声。
立地单刀直入:“你是不是不想留在金府?”
柳夏迟疑地点点头。
“你敢不敢逃?”
柳夏更用力地点点头。
好。
柳夏愣愣地看立地手脚麻利地开他的衣柜、翻他的藤箱。
我帮你,钱给你备下了,不多,但足够你离开,重新开始了。
去哪里?
去你原本想去的地方。今年的院试结束了,你可以先找个小房子,住下来,如果愿意的话,下一年再试,或者遇到了心爱的人,就缔结真正的婚姻。
柳夏停了手,他做梦都想离开金府,可真要离开,再也见不到立地,还有……和别人?
快点啊。我听说姐姐参加商会,回来晚,也许明天才回来,好机会。
怎么了?不想走了?
柳夏不动了,立地心上一沉,他不会跟我上次一样退缩吧?不行,我不能让他重蹈我的覆辙。走吧?立地摇摇柳夏的胳膊。
安逸让人脑袋过度发育,四肢萎缩,变成甲壳类动物,一旦自尊的外壳碎了,生命也就空了。
立地牵起他,柳夏顺从地跟上她,迈出门槛,离开院子,穿过长廊。
趁我们的勇气消失前,趁我们改变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