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教授全名文青山,孟归鹤第一次接触到文青山这个名字,是因为那一篇在学术圈轰动一时的文章。
那篇文章是文青山带领团队潜心钻研多年后,才解决了在当时水产行业一个积重难返的问题。
研究内容是:从基因层面上绝对遏制住鱼病的诞生。
那是孟归鹤第一次接触到鱼病这个概念。
文青山在学术圈不可撼动的地位,也大多是因为那篇文章最后实现了从实验室以及学术平台,成功地走到工厂和理论实践中。
就是这么一步从理论走到实践,让文青山这个名字走出食品圈,从而进入了民生的领域。
也是那个时候,孟归鹤才突然醒悟过来,他所想要的从来不是在科研上得到多大的成就,他要的是尽绵薄之力,在自身光亮所能照射之处,落于实地。
仿若一个少年,在错综复杂的道路上突然找到了启航明灯。孟归鹤就像一个愣头青,他将文青山比作引路人,急迫地想要与明灯靠近。
一次全国的水产学科竞赛,孟归鹤带着课题组团队一路从海市杀到了京都,他成功走到了文青山面前。
殊不知,少年在竞赛中的大放异彩,同样让过了花甲之年,在退休与返聘中迟疑的文青山注意到了这个可塑之才。
那一场未成的师徒缘分,最初便是在那个时候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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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一整个会场,视线远望过去时,是一片人影攒动。
而许知夏眼中,最为亮眼的只有那个一身简单西装的孟归鹤,他笔直着脊背,哪怕看不清面容,都能从那背影里看出一身清冷与风骨。
江故在孟归鹤随着黄嘉紊离开后,挨到了许知夏身边,他视线同样穿过人群,精准地定位在京都药物所参会席所在的地方。
当江故将时常散发在周身的那种不拘泥于管束的气息收敛时,许知夏竟然能从他安静的面容上,读出几分与孟归鹤相似的可靠感来。
不过江故一开口,就将许知夏的那点错觉一扫而尽。
“看来都不用我亲自动手,孟老师这块美玉早晚能被撬走。”江故抬眼,他神色有几分伯乐赏千里马的感觉。
许知夏不置可否,她轻笑的态度已然是最好的回答。
“不过!小许老师,咱老大和文大佬这么熟的吗?”江故远远看着那侧文青山笑意吟吟,毫无架子地与孟归鹤攀谈,很是意外。
“嗯。孟老师读博的时候就一直是以文教授为标杆。”许知夏回着,她视线更多的是飘忽在被触动的旧事里。
*
许知夏读研那三年,除了那一场贯穿始终的明恋以外,同样有一场在他们课题组具有普适性的渡劫。
哪怕她现在毕业已经三年多了,偶尔说起研究生时期,都会不自觉地想起那位早就拉黑的导师。
其实许知夏已经不太记得研究生时期的导师叫什么名字了,他们当时都是用“地中海”这个恶名来称呼他的。
牵扯出的这一场旧事,是入学时的第一次组会。
从下午两点一直开到了晚上,那天实验楼的会议室外,下着暴雨。天幕恍若撕开,汇聚成小型的瀑布从裂口直接降落。
会议室里,敞亮的白炽灯下,是如同上坟一般的肃穆气氛。
他们课题组算上博士和所有研究生,以及几个早早进组的苦力工本科生,一共有三十来号人。
人影被室内白灯拉长,静谧下,是一片压抑许久的死海和一座时刻喷涌的火山口。
会议室前的投影仪上,投影着孟归鹤熬了几晚通宵才完成的组会汇报,从文献阅读到课题进展,足足有百页PPT,图文并茂、内容详实。
那是许知夏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课题组大师兄。
许知夏安静如鸡地坐在台下,用仰慕的姿势听着孟归鹤口若悬河地说着天书。
知识上的匮乏并不妨碍她被孟归鹤身上独有的气质所吸引。那时许知夏便觉得,他只是笔直地站在台上,就是发着光的。
然而“地中海”时刻阴沉着脸,全程一言不发,他粗糙的双眉上翘,再配上黢黑似煤炭的脸色,让人不敢直视。
突然好像是什么字眼刺激到他了一样。他蹭地站了起来,将会议桌上的纸张全部扫落在地,双手指着孟归鹤的鼻子破口大骂。
“孟归鹤!你是长本事了!”
“地中海”阴阳怪气地扯着嗓门,“你现在是攀上了高枝,吃里扒外起来了是吧。”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低下了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
会议室只充斥着“地中海”不间断的骂声,中间不时会有几段以毕业为要挟的言语。
许知夏那时还偷偷录了音,直播给她的本科舍友们一同感受这种窒息。
最后,“地中海”或许是骂累了,又或者这一场独角戏在所有人都默不作声下终于要落幕了,他撂下一句,“什么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摔门离开。
气氛持续僵硬,会议室外的暴雨里开始闪烁着雷光。持续了近乎八个小时的组会,让所有人精疲力尽的同时,也将人神经磨得脆弱。
与许知夏为同门的另外几个女孩子,哪里见过这种架势。有几个胆子小的,直接红了眼,眼泪在其中打转。
而作为这一场火力吸引口,孟归鹤依旧笔直地站着,他眼底的情绪看不分明。
身为课题组唯一一个在“地中海”手底下读博的学生,孟归鹤是课题组里的大师兄,他不得不收拾残局。
在开口宽慰了几句组里被吓坏的师弟师妹们后,他镇定自若地让他们安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