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郗珧又一次询问丫鬟,面前的雕花铜镜镜面之上,她是否看到些许异样时,丫鬟栖霜本来噙着笑的双眼变得略带担忧。
“近儿是怎么了,二小姐一直和铜镜过不去呢?许是又嫌弃旧了?”栖霜回头,求救似地看向一直贴身伺候江郗珧的李嬷嬷。
“近日夫人叮嘱,家中上下事物一切从简。小姐,这是您这月换的第五面菱花照子了,不能再换了。”
李嬷嬷是江郗珧的奶娘嬷嬷,说的话她自是听的。
“罢了,你们下去吧,我自己待会儿。”
江郗珧知道,看来他们又是什么都没看到。
明明黄澄澄的镜面上除了她自己之外,还映出一个清晰的女子身影。
年岁大致与她相仿,一头长发未着一寸装饰,就那么披在脑后,有时也简单挽一个不伦不类的髻,眉眼间总带着笑,爱眯着眼捂着嘴,看样子似乎在与旁人说话。衣服穿的也是奇装异服。
江郗珧一开始也害怕过,但是除她之外,无人看得见。
换了一次又一次镜子,不管是长的短的方的圆的,那个女孩子仍旧带着狡黠的笑,就那么大喇喇地出现在镜子上。
起初也找过道士,但是次数多了,她的父亲武威侯近日在朝堂之上,正是风声鹤唳之时,未免忧心落人话柄,因而不再允许江郗珧胡闹。
江郗珧因这事病了大半月,今天终于精气神好了点。结果刚一梳洗,那熟悉的身影又出现了。
那人出现似乎没有任何遵循,有时早上,有时深夜,有时一整天都赖在镜面上,有时三五天都看不到影儿。
江郗珧面上似乎已经被折腾得没了一点脾气,心中却越想越气,手中的绣花帕子猛地扔向镜面。
轻飘飘的帕子不过接近镜面一点,就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桌上。
镜中的女子却似乎被手帕拂到一样。
“天啊!我又看到那个穿金戴银,老神在在的小姑娘了!她竟然在拿布丢我!你说她是不是也能看到我啊!”
仿若平地一声雷,耳边竟冒出一个女子激动的声音!
江郗珧浑身一震,那女子神色激动,眼睛看向自己的方向,胳膊在头顶挥舞。
“喂!姐妹!让我看到你挥舞的双手!”
“啊!鬼啊!!”
江郗珧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大叫一声,头一歪,竟昏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耳边一直嘈杂不停。
有父亲冷冷淡淡一句:“叫府医好生照看!我还有事,改日再过来。”
有丫鬟栖霞小声地啜泣,李嬷嬷低沉的呵斥。
还有那个怪异的声音。
“不是吧,你真的看到我了?喂喂喂!你是因为看到我了所以被吓昏了嘛?”
“天啊,我竟然可以听到这个时空的声音,这个老是笨手笨脚的梳头丫鬟原来叫栖霞,这个严厉的老嬷嬷原来叫李嬷嬷!那个一次出场时间不到三秒的大胡子老男人竟然是侯爷哎!”
“天啊!这也太梦幻了吧!”
那人似乎不知道累,一直喋喋不休。言语间满是不可置信。
江郗珧被那声音吵醒,无名火起,不由出声:“你实在太过聒噪!”
那声音立马停住。
随即,江郗珧抬眼间便看见那人两只小手把嘴捂了个十成十。
“对,呜呜,不,起啦!”
声音沉闷细碎地从她的指间透出来。那双大大的眼睛里却满是欣喜。
“我叫姜幺幺,很高兴见到你!”
江郗珧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淡地转身背对着镜面,一句也没有回复。
翌日
不知为何,那个叫姜幺幺的女子一直没有再消失,安安静静地待在镜面上,脸上带着没被回应的难过。
江郗珧却心病好了一半,叫来府上的粗使丫头,拿着榔头,一锤一锤地敲碎了那张甚至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的脸。
“从此,我的院中不再添置镜子了。”
吩咐完,江郗珧突然胃口大好,叫自己的小厨房炖了甜汤过来。
病了这么些时日,江郗珧小厨房的厨子脸都皱成了霜打的茄子,听闻小姐今天要喝甜汤,不由得精神一震,恨不得使出浑身的手艺。
端到江郗珧面前的甜汤晶莹剔透,还缀着花瓣,江郗珧接过丫鬟手中的汤匙,脸上还带着笑。
下一刻,那张熟悉的脸便出现在碗中,头顶还缀着甜汤上的花瓣。
“你别怕!我真的不是鬼,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那张嘴一张一合,声音不知从何处飘进了江郗珧的耳畔。
江郗珧吓得手一抖,汤匙掉进了甜汤中。
甜汤被汤匙的掉落震出了一圈涟漪,那脸就在涟漪之中,慢慢扭曲,慢慢分解。
待到最后,汤面归于平静。
那张脸仍旧在那里,带着一脸诚恳。
从此后,只要是一切水面,都能够看到那人的身影。
江郗珧也从最开始的次次被吓晕,到后来的冷漠无视,最后竟也渐渐熟悉。
看戏时她会在一旁搭话:“这一出叫牡丹亭,我在图书馆看见过!这个女主角叫啥来着,对,叫杜丽娘吧!”
吃饭时她会惊呼:“没想到你们古代真的这么奢侈,吃饭还要这么多步骤的啊!”
逛府上的园子时她也会大叫着:“哎呀,还得是苏氏园林好看啊!北方哪有这么多假山庭院啊!姐妹,你这是在哪儿啊?苏州还是南京啊?不对,古代这两个地方是不是不叫这个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