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勃最终平安出狱。
此后我再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曾叱咤风云的人物,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弭在了时光之中。
昌平也重新回到了绛邑,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再未相见。
而我,我一直停留在长安,固执的不肯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去——不,不对,堂邑并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应当属于长安。
父亲倒也并没有强令我回到堂邑去。他当初颁布列侯就国诏,大半原因是为了对付周勃,如今周勃既已失势,那道诏书便也没有再严格执行的意义——在我眼中看来,是这样的。
不过那时列侯诸王,并没有人真的敢于随意长安滞留。由此可见,我父登基数年之后,其威严已深入人心。
我也清楚,父亲之所以没有将我撵回堂邑,不是因为他可以纵容我公然违抗他的旨意,而是那段时间他实在太忙。匈奴的入侵、各地的灾异、官吏的任免……种种事务压在他的肩头。偶尔我去宣室殿,每一次见面,都觉得他的头发比起过去白了些许。每当这时我都会想:皇帝这个位子究竟有什么好的?
除此之外,那段时间他还在张罗着为阿启修建一座别苑,用以招揽宾客——阿启已经做了好些年的太子,父亲为他请来了最有名望的学者做老师,又命贤臣辅佐于他。大母更是为他挑选了薄家的淑女做妻子,就在年初的时候,十三岁的阿启正式大婚,从此之后算是有了家室。
所有人都对阿启寄予厚望。
而我这个弟弟也似乎的确没有辜负他人的期待。
与日渐衰老的父亲不同,阿启正当年少,身形一日比一日挺拔,眉眼间飞扬着光芒。
我越来越清楚的意识到我的弟弟未来也会是汉家的皇帝,他将如我的父亲一样坐在未央宫那个至高无上的位子,掌控着天下人的命运。
思贤苑落成的那一日他邀我前去游览,我本是好玩乐的性情,可那天却是悒悒不乐。
阿启敏锐地觉察到了我的情绪,问我为何愁眉不展。我凝视着这个从小与我一同长大的弟弟,在金阳晕染下,悄悄于心中勾勒他戴上五色旒冕的样子。
许久后我说:“此地甚好,我不愿多看,唯恐生了眷恋,有朝一日回到堂邑之后念念不忘。”
阿启敛低眼睫,露出了然的神情。
“勿忧,阿姊。”他轻描淡写说道。
这般态度使我略感不快,然而不久之后,父亲竟真的下了一道圣旨——召我的丈夫陈午入京为郎官,随侍太子身侧。
如此一来,我便有理由长久的留在长安。
听闻此讯的那一刻,我心情复杂,忧虑许久的事情,竟被阿启轻轻松松的解决。从小到大,因为我排行居长,所以我几乎很少求过阿启什么。可有一个事实我不得不接受——阿启虽比我年幼,日后却必定能强过我。未来或许还有许多时候,我需仰赖于他。
能够留在长安,于我而言是好事,于陈午来说,却未必如此。
“富贵就如同灼灼的朝阳,虽盛烈灿烂,终究无法长存。”这是他说过的话。
他总是表现得格外冷静、清醒,就如同是这世上万般风云的见证人,一切的浮沉荣辱都与他无关。
我厌恶他这份清醒。
他来长安来得并不情愿,我每回见到他,也不会给他好脸色,我们二人就这样长久的僵持着,度过一日又一日的光阴。
有时,母亲会试图调节我与陈午之间的矛盾,但作用不大。久而久之,她也不再管我们。
在我看来,相比起我和陈午,母亲面临的状况分明更加糟糕。
她的眼睛几乎不能再视物,却偏偏还身负着一国之母的重任。我无法想象人若是失去光明该怎样活着,可母亲依旧从容,掖庭之中大小事务委于詹士与将行[1]之手,而她靠着耳与口牢牢掌控着掖庭。
母亲总说她自己是寒微出身,无过人才学,可在我看来,她是个极聪慧的女人,我喜欢跟随在她身边,模仿她的一言一行,将她每一项决策都记在心里,独自一人时静静品酌。
群臣畏惧我母亲,为她和她的家族设下了重重束缚。我为此颇为不平,而母亲却对我说:“水善利而不争乃谦下之德也。阿嫖,你当收敛争利之心。”
她好黄老之学,眼盲之后仍时常命人为她诵读道家典籍,不少篇章我读来佶屈聱牙,她却能倒背如流。
而母亲之所思、所言、所为,于我而言,亦是仿佛隔着重重纱幕,让我无法瞧个真切。
我那时不懂母亲,只知道父亲自打成了皇帝之后便日渐疏远她。他也许是厌恶她失神浑浊的眼睛,也许不是。
他所宠爱的是一个在我看来愚蠢而浅薄的女人,将她封作了夫人。那位慎夫人为君王嬖幸,日渐骄矜,仿佛她才是皇后。
阿启与我都厌恶这个女人,我们也都认为,得想个法子打压这个女人的气焰,皇后,帝之嫡妃,坤之极也,理当统帅六宫,威严不容她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进犯。
原本我们是打算在慎夫人的车驾上动些手脚,给她一点颜色瞧瞧——至于她会不会摔死、若是真的摔死了我们会有怎样的后果,那时年轻且气盛的我们全然不在乎。
然而计划还未实施便被母亲察觉。真是奇怪,她明明都近乎瞎了,却还是对我们姊弟二人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母亲罚我们跪了很久,直到我们双腿酸软头昏眼花为止。
阿启并不服气,不肯去向慎夫人致歉,为此换来了母亲持着竹杖的一顿打。他说他是太子,不该受此折辱,母亲冷笑着问:“你哪里有半分天子的模样?”
又看向我:“你嫁做人妇已有数年,仍莽撞轻浮,我身为你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