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般的明亮占据她的脑海。
她的嘴先一步吐露他的名字,比她的心更快地指认他的到来。
“应容。”
念出这个名字,仿佛念出某种咒语,应容的询问因此而止。
一种比沉默更幽闭,更无声,更难耐的物质,在两人的面息间悬吊着,千钧一发,沉摇欲坠。
应容平视着谢知江的眼睛,一如既往地,谢知江很难从这张脸上读出什么明显情绪,如同神祇的永恒造像,美丽近乎冷漠。信徒俯首崇拜,不敢妄加诠释。
她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想象得到。
易碎的冰面,只有外表坚实。
冰面下潭水如寂,比海更深。
潭水下火山休眠,岩流赤炙。
“谢知江。”
以咒语回击咒语。以钥匙的齿扣合锁芯的阶。人类用名字指认对方是正确的人。
也用名字把迷途的人唤回现实的当下。
“你还要躺着不起来么?”仿佛是知江撒娇耍赖故意不起,应容握住她的手,站起身的同时顺势将她拉起拽向自己,手臂有力地撑住她。神情自然,不过是举手之劳。
知江赤脚站在草地上,紫罗兰色的指甲油如露水般闪光。她低头避开视线,却很难忽略手心触及的温度。
炙热的,稠密的,在地心深处沸煮亿万年的岩浆,几乎要把她焚毁殆尽。
对方先她一步松开手。
“谢知江,好久不见。”应容开口,低头看她。
“确实好久不见,算来有五年了吧。”知江抬眸,唇笑眼不笑,如政客合影,“最近刚回国么?”
“回来不久。”应容点头,始终看向她。
“专程来参加婚礼么?见过雪惠了么?”
“有和她打过招呼。”应容选择性回答了第二个问题。
“雪惠今天很漂亮吧,身为前男友,你是不是后悔了?” 知江笑着打趣他,语气熟稔,异乎寻常。
应容敛了神色,似是要开口,又最终缄默。他五官本就丰艳,芒锐近乎戾色,越发显得咄咄逼人。
知江全当没看见,接着寒暄,“弓山知道你来么?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
“他知道的,雪惠有告诉他。”应容道。
知江微笑,心下了然。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有自己不知道。
嘴上却继续说客套话,“你和从前变得不太一样。差点没认出你。”印象中最后一次见面,对方还是少年。
“我从前是什么样?”应容揪住她的话,反问。
知江没说话,垂眼看一只被风抓走的塑料袋,逐渐飘远了。
半响,视线又回到应容,笑了笑,感概道,“挺奇妙的,在雪惠的婚礼上遇到你。”
不等对方开口,又紧接着催促道,“要下雨了。你快进屋吧,我等工人收桌椅。”
应容站着没动,知江迎视,海风把她的裙摆吹得猎猎作响。
僵持不下,知江感到厌烦。不想再虚与委蛇,背身蹲下,隔着台布,手在桌下找刚刚踢掉的鞋。明明已经摸到了鞋,却没有起身,不等她继续假意寻找,搬桌子的工人已经抵达这座草地上的孤岛。
出于视线盲区,工人们没看到知江,就抬起了桌子。
桌子腾空自头顶平移而去,知江抓着鞋子,失去最后的遮挡。
“哟,桌子底下还藏着一人呢!”搬桌子的工人这才看到她,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朗声宣告。
知江无颜以对,只能赫然站起身,腹诽工人们来的可真是时候。
雨,轰的一声落下来。
没有伞,长桌被征作遮雨物。两人和工人们一起,躲在桌子下,冲回酒店避雨。
知江身量没有男人们高,不需要举着桌子,提着鞋和裙摆,紧跟众人,努力不拖后腿。桌子摇摇晃晃,斜风夹雨打湿裙摆。受限于伴娘服,知江本就跑的磕磕绊绊,如此愈发沉重。
裙摆骤然一轻,身后有人帮她提起。脚步不停,顾不得转身去看,知江心中感念,越发加快了步伐。
回到酒店,两人并肩坐在大厅的长椅上,各自用毛巾擦雨水,中间隔着半个身位。
沉默在呼吸间夯实针脚,密织细缝为罗网。应容本就不是话多的人,知江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擦完身上的雨水,又低下头细细擦捧花,纵然兵荒马乱,还是一路紧握在手,没舍得丢。洋桔梗淋了雨,花瓣呈淡粉色,闪闪发光。
毫无预兆的,应容突然脱下外套,目不斜视地披在知江的肩头。
雨水濡湿他的领口,一片暗色三角,衬衫紧紧贴在胸口,勾勒坚韧的肌肉。
知江如惊弓之鸟,一把又扯下双手塞回应容怀里,连声道自己不冷不需要。以他们的关系,应容的举动称得上越界。
知江说着推拒的话,瞟到那块起伏的湿痕,有点脸红。从视觉上直观地意识到,应容确实变了,不再是那个瘦弱的男孩。
应容见知江拒意坚决,欲言又止。知江也不由紧张起来。
“刚刚抬桌子” 应容看着她,声音很轻。
“你这里” ,手指点在自己腋下,停顿一下,才道,“拉链开了。”
知江总算想起,稍稍沉默下,不再推拒,接过外套披在肩上,
“谢谢。”面色通红,声音细不可闻。
“你今天也很漂亮。”应容看向别处,蓦地说道。
“谢谢。”知江脸更红了。
“姐,姐夫!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呢。快快快,赶紧的,大家都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