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但却带着些许冲破一切的勇气和渴望。
她不是苏沐禾,并不知道彼时对方心中所想。但她下意识觉得,驱使那女子迈出那一步的种种因由中,或许也有一点名为良知的东西。而那一点微弱不足为人道的东西,便是苏沐禾同苏家上下最大的不同。
晃神间,秦九叶的脚步正好来到那苏家姐妹的身侧。
苏沐芝的言辞越发狠厉难听,鲜红的指甲在半空中挥舞着,几乎就要抓到那苏沐禾的脸上。苏沐禾克制不住地微微侧头躲闪,那指甲便狠狠刮在她的发髻上。
苏沐禾毫无防备地惊叫一声,瞬间被扯掉一缕青丝,整个人狼狈不堪地倒向一旁。
秦九叶终于忍不住伸出了手,还未等她自己反应过来,便已将人扶住了。
本是一家人,这又是何必呢?
秦九叶的心底不由得闪过这句话。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被苏沐芝转向她的目光钉在了原地。
她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眼神,明明嵌在那张俏丽的脸上,流露出的却是十足的轻蔑与厌恶。仿佛她在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虫蚁。一只胆敢在她说话时爬上她的绣鞋、打断她思绪的丑陋虫蚁。
秦九叶下意识退了半步、刚要开口说些什么,突然便觉得眼前一花,左脸一麻、随即是火辣辣的疼。
“贱人,你也配在这里对苏家指手画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吃了苏家的银子,竟还敢到邱家小子那将祖母的病说出去,猪狗不如的东西!苏家今日遭受的一切都拜你所赐,我绝不会放过你的!绝不会!”
脑子里嗡嗡声一片,眼珠子也忘了转动,秦九叶就维持着被扇了一巴掌的姿态立在那里。
一旁的苏沐禾将一声惊叫憋在了嗓子里,她似乎是想上前、却被一旁受了惊吓的商曲死死抓住了手。
陆子参晚一步匆匆赶到、连忙将秦九叶拉到一旁,两条粗眉几乎要拧到了一起。
“苏小姐是嫌苏家罪名还不够多,还要再生事端不成?苏家获罪乃是因犯下命案,同秦掌柜有何关系?苏小姐不是自诩是个聪明人,怎地连这点粗浅的道理都看不明白?!”
他嗓门本来就大,此刻又因为心急而提高了声音,不远处押送苏老夫人准备离开的年轻督护方才翻身上马,听到这动静不禁回过头来,正好目击了这一幕。
秦九叶摸了摸脸,第一时间感受到的竟不是委屈和难过,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恍惚和荒谬感。
她像是个谨慎胆小、却捅了蜂窝的人,一直捂着脑袋四处躲闪,直到刺扎进皮肉里的一刻,混乱奔逃的心反而才落了下来。
她一早便知晓,或许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价,与苏家为敌的代价,而这个巴掌还仅仅只是开端。蝼蚁想要反抗,便要冒着被踩死的风险,而日日躲在阴暗角落里或许可以苟且偷生,但永远不可能挣来属于自己的话语权。
她不后悔方才扶了苏沐禾一把,也不后悔昨夜破釜沉舟的决定。
耳边的嗡嗡声瞬间退去,秦九叶只觉心下一片清明,她迅速恢复了若无其事的样子,退开几步后竟还能端住架子、拱手行了个礼。
“如此,在下便坐在家中恭候了。话说那郡守府衙我倒是去过一回,审人的地方可是不怎么样,樊大人的手段也多得很。我劝苏大小姐好自为之,不要浪费时间在这码头搭台唱戏了,有空不如早去城北的大悲寺多为家里人祈祈福吧,那里上头一炷香是不要银子的。”
说完,秦九叶看都没看一眼那苏沐芝惊怒交加的脸色,转头快步离开了。
这身为罪魁祸首的苏家,害得她与听风堂众人深陷危机、险些牢狱半生,她自认不是邱陵那样的“圣人”,若是可以她也想泄一泄私愤,但此刻除了逞个一时的口舌之快,她也确实不能再怎么样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苏家今日输得一败涂地,她这只小虾米依然得处处小心。
不过那又如何呢?
唐慎言常将“忍”字挂在嘴边,言及能成大事者,过人之处便在于此。她听后又常在心底偷偷不屑,觉得那不过是处于逆境中人说给自己听的安慰话罢了。但此时此刻,这个字却带给了她无穷无尽的力量。不管怎样,她还活着,甚至还扳倒了苏家。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活着就有盼头,只要活着就有逆转境遇的无限可能。
想到这,她的脚步更快了。
她似乎从来没走得这么快过,快到穿过人群的时候,那些人的脸都变得模糊而破碎了。
原来想得清楚明白和真正做到无悲无喜还是有些差距的,否则那大悲寺的住持便人人可胜任了。
有一瞬间,她发现自己无法克制地期盼着,那些面孔中能有一两个她熟悉的影子,哪怕是许秋迟、姜辛儿、杜老狗、亦或者是……但最终她还是要孤身一人走过这条路。
或许早在码头分道扬镳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某种结盟和关联便宣告结束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他们也再没有聚在一起的必要了。
走出码头前的一刻,秦九叶听到陆子参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语气似是有些担忧。
“秦姑娘!”
“放心,案子没结之前我不会跑的。”她没回头,只抬起右手摆了摆,“我只是有点累了。折腾了一夜,得先回去补个觉。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