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大骗子,借点酒劲当街攀咬我也就罢了,如今寄人篱下竟还来祸害穷人!兔子还知不吃窝边草的道理呢,我看今日我便舍身取义将你收了,省得日后你再胡言乱语、咬着我和我阿翁不放!”
女子不知从哪抽出一把锃光瓦亮的药铲握在手中挥舞着,疾言厉色的样子比那庙里的护法看着还要可怖吓人。
杜老狗被震住了,屁股一歪趴在了地上。
秦九叶怎肯轻易放过他,又将地上的人揪着领子提了起来。
“你最好给我老实交待,你是不是收了谁的银子,故意三番两次陷害于我、要将这杀头的罪名扣在我家头上?这是咬准了我们无权无势、就得吃这哑巴亏?说!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的?!你说不说、说不说!”
这几日的憋屈浮上心头,秦九叶气不打一处来,火气化作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抓着对方发泄般使劲晃着,任唐慎言在一旁怎么拉也拉不开。
这杜老狗也是一把轻骨头,像一串干辣椒一样被抖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挣脱开来,脸上已面如土色。
“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你莫要逼我、莫要逼我!就算逼我,我也什么都不会说的……”
他本来看着便有些精神不大正常的样子,不知是不是喝酒喝坏了脑袋,眼下受了这一番刺激,一边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几句话,一边抱着自己的头往一旁的石柱子上撞,一副备受迫害、凄惨不已的样子。
秦九叶愣了愣,一时看不清对方这是真癫还是装疯,下一刻目光落在对方插在乱发中的那双手时,不由得又是一顿。
那是一双指节有些扭曲变形的手,若是细瞧便能发现,其中一只手的小指甚至没有指甲。
很少有人天生没有指甲。除非有人将他的指甲反复拔去,直到那根手指再也长不出指甲来。
秦九叶的面色变得复杂起来,胸口那团怒气突然便散了些,手中药铲缓缓垂下。
她这是在做什么?她打不过那樊郡守、也拗不过那邱督护,便来欺负一个连她都不如的乞丐吗?她并非那些同情心泛滥的富家少爷小姐,任谁在她面前卖个惨便会买账,只是一个人的言语可能充斥着谎言,但他的身体却无法说谎。
这江湖骗子也是受过苦的人,此前她并不能肯定杜老狗是否受人指使,可如今瞧对方的样子,莫不是当真在樊大人那受过什么刺激?又或者是更早之前……
她正有些出神地思索着,李樵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不远处响起。
“你这样,是问不出来的。”
秦九叶瞥他一眼,想起方才秦三友那遭的一番罪,一时气闷、不想同他说话,可对方却又近一步。
“阿姊若是嫌麻烦,我可以帮你问他,”少年的目光落在不远处那又疯又癫的人身上,莫名带了几分凉意,“我保证,他会将他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唐慎言正费力地拉着杜老狗,而后者撞柱不成,又转头开始揪自己的头发,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
秦九叶看得更加心烦,一时间没太留意李樵的语气,只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
“算了算了,费这劲做什么?”
她说罢,便抬脚向外走去。
正殿内,心神俱疲的老唐终于将那江湖骗子劝住了,两人又开始低声说些什么,也不知是否是再叙先前那“转运发财”的大计,亦或是寻到了新的共同语言,私下控诉起果然居那可怕又抠门的坐堂掌柜。
当然,这些破事,秦九叶已经统统懒得放在心上。她的心里总有更沉重的事坠着。
她闷头走了一会,停在院子正中的天井旁发起呆来。
天井中央那方小水池中,不知何时多了几只白鸭子。
那些鸭子有些怕生,见了人来便呱呱地游走了,只留下一只站在石头上梳毛。待那一池水平静下来过后,她才发现水中多了一道倒影。
“你阿翁他……让我留下了?”
秦九叶有些乏力地点了点头,想到方才秦三友的样子,又是一阵没来由的郁闷。
可她身后的少年却很是有些欣慰的样子,语气中透着一种少见的轻快。
“那就好。”
他说完,下意识地便要靠近。然而池中影子一动,秦九叶当即便察觉,随后迅速躲了开来。
她转过头去,只见天井中的水光映在他脸上,像一张琉璃织成的纱幔,亮亮的、却又阴柔得难以捉摸。
半晌,李樵终于沉沉开口问道。
“阿姊为何躲我?”
他是当真不知,还是明知故问?
秦九叶有些猜不透,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继续沉默着。
少年神色不甘、又凑近来,宽肩像座山一样向她压来,蓦地便生出一阵压迫感。
秦九叶自知不能再放任下去,连忙抬手抵住对方、保持住两人间最后那点距离,顿了顿才有些无奈地开口道。
“没人告诉你吗?姐弟之间并不是这样相处的。”
他终于停住,随即慢慢退开来,脸上有些许不易察觉的困惑。
“那是怎样相处?阿姊教我。”
秦九叶被问住了。
老实说,她也不知道。她没有兄弟姐妹,金宝是来混饭吃的,常常要看她脸色,大多数时候只能算是她的学徒兼伙计。
拥有一个从小到大朝夕相处、一起玩闹成长的至亲,是她不存在的经历。
她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心虚,简短回道。
“总之,不是这样。”
他不肯轻易放弃,又反问道。
“那是哪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