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一条笔直的线,线这头是青砖垒成的高墙,线那头是低低矮矮的民房。
这里是邱府的后街,除了府中的车马偶尔从此经过,平日里见不到几个人影。
可住得近的街坊邻居谁人不知,那府上的二少爷是个喜欢风流快活的主?不是在那红雉坊间流连忘返,就是在那黛绡河上的画舫里夜夜笙歌,偶尔趁着夜色归来也是宝马香车、阵阵酒气,间或有女子拨弦弹唱和嬉笑声相伴,直把人燥得睡不着觉。
只是如今那马车中却无女子曼妙的歌声,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鸭子叫。
终于,马车在邱府后门处停下,车帘微动、一双手探了出来,不由分说地将一只白胖胖、毛茸茸的东西塞到了车前那红衣女子的手中。
“辛儿来,为它取个名字。”
姜辛儿双手僵硬地托着那只鸭子,一双杏眼死死瞪着对方。
“……少爷,这不是只鸭子么?”
“是呀,”锦衣少爷眨巴着两只眼睛,语气十足地认真,“鸭子便不能有个名字么?”
姜辛儿勉强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缓缓将视线挪向一旁。
“辛儿不善此道,还请少爷见谅。”
男子穿着那身沾了鸭屎的衣裳跳下马车,接过那只鸭子左右端详起来。
“你瞧它这呆头呆脑的样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晃,吵闹的时候嗓门聒噪得很,抢吃食的时候又透着一股子不要命的精明,不如就叫……秦掌柜好了。”
说罢,他掠一眼女子脸上那变幻莫测的表情,几乎愉快地笑出声来,哼着昨日听来的小曲、熟门熟路地拐进了后门。
晌午时分的光亮得发白,照得那一顷池塘像碎了的镜子,蝉噪还没开始,空气中是初夏花草的浓烈香气,一切都透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安宁闲适。
如果可以,他希望这一切都不会改变,就这么长长久久、长长久久下去……
“二少爷。”
他停住脚步,转过身望向幽深回廊的尽头。
炽热阳光与阴影交界处站着一名头发花白的妇人,头虽微垂着、腰杆却挺直,面容上依稀可辩年轻时的艳丽,眼角的纹路反倒为她添了几分柔和,配上那双坚毅的眼睛,有种说不出的沉静感。
许秋迟就这么站在原地定了一会,才缓缓开口道。
“可是又不好了?”
妇人没说话,只深深低下头去。
男子方才进门时的笑还残存在嘴角,眼中的光却在一瞬间破碎了。
手一松,那只白毛鸭子掉在地上,“嘎嘎”叫了两声便扭着屁股直奔那池塘而去了。
他身后不远处,红衣女子望着这一幕握紧了手中刀鞘,心中有种说不出的闷痛。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能橡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片刻后,许秋迟终于穿过长廊走向那名妇人。
“怀玉婶辛苦了。”
石怀玉摇摇头,抬手摘去对方头上挂了一路的草屑、又为他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
“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柳管事已在里面了,二少爷可要进去看看?”
男子望着前方那消失在暗处的回廊,顿了顿后才开口道。
“不必了。我不是郎中,看再多遍也是徒劳。”
石怀玉退开半步,望见男子面上的神情,轻叹一声。
“二少爷不必自责,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既不是你的错,便不要惩罚自己、折磨自己,平白跟着受苦。”
她话说得恳切,而类似的话更是说过很多遍,却不知对方到底听进过几回。
这邱府的二少爷,天生长了一张笑脸,很多人即便离得很近也未必看懂过那笑脸背后的真正情绪。是以时间久了,大家便只能看到那张笑脸,再不愿去深究些其他的东西了。
如今,那张脸上少见的情绪又已褪去,转头望向姜辛儿时似乎已同平时无两样了。
“辛儿,先前在小洲姑娘那得来的赤乌头,可还有剩下?”
小洲是红雉坊的琵琶圣手,为人洒脱得很,喜欢应邀走四方,甚至曾应召入都城为皇子祝寿,一曲奏罢总能从那些金主手中得些稀罕玩意,她将喜欢的留下,不喜欢的便转手送给聊得来的朋友和客人。这赤乌头便是许秋迟先前用几坛好酒换来的。
姜辛儿面色凝重,半晌才喃喃道。
“有是有,可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小洲姑娘特意提醒过少爷,说吃多了是会坏脑子的……”
“先挺过这一次。”
男子一字一句、慢慢地念着,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再等等,只要再等等。我一定会寻到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