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时下城中女子效仿士大夫的雅致,行止作态都极尽潇洒,母女俩得莲姨提点,省了繁礼多仪。
夫人却端庄如旧,正襟危坐着,上上下下打量王秋。
“阿秋长大了,稚气褪去,出落的……”夫人斟酌着用词,莫名搞得王秋有些紧张了。
嘈杂的声音也歇下来,等着她一句几乎能决定王秋名声的评语。
“清丽。”
夫人最后吐出两个字。
母女俩都舒展了眉眼。
夫人朝莲姨示意,后者将早就备好的翡翠簪子呈上来,几个婶姨姊妹也围过来,只见夫人招了招手,一众白衣袂袂的女郎之中走出一人。
夫人道:“我瞧着阿秋你与阿媗有缘,便让她来做你的赞者。”
王媗赶忙上前应承,莲姨也笑眯眯接话:“阿媗德才兼备,最是孝顺,如今与谢家的姻亲传为美谈,做阿秋的赞者最适合不过。”
等礼乐声再次响起,王秋才缓过神,意识到眼前瘦了不止两圈的女郎竟是新婚不久的王媗,若非她妇人的装扮和眼中透露的疲态,这娇小玲珑的身量说是孩童也信得。
再看她双颊和眼尾微微泛红,不知是炭火烘的还是热酒所致,小模样楚楚可怜,让王秋到了嘴边的疑惑都不忍再问,通通又咽回了肚子里了。
半柱香的工夫,简陋的笄礼就结束了,换了副头面于王秋而言并无太多触动,也不会因此忽然就令她判若两人。
后来是莲姨和王媗一起送母女俩到门口,一路上,莲姨都在给颜舜华宽心:“并非夫人不上心女郎的笄礼,时下城中风气如此。”
母女俩原本就没指望这走个过场地笈礼会有多隆重,主家夫人素来拜高踩低,世人皆知,因此颜舜华也未过多回应,只问:“夫人可还有其他交代?”
莲姨了然:“已为女郎相看过了!”
她这才道出安排王媗做赞者,又一路送她们出门的缘故:“那位郎君是谢家门客,人品高洁,眼下虽未有官职,但很受重视。”
母女俩对看一眼,彼此会了意。
王秋在这事上虽没有太多主意,却也不傻,莲姨未道这门客名讳,就表明对方不是士族出身,换言之日后并不会有一官半职。
也罢。
活了十五载她从未遇上过半个心仪之人,不像丫头小九那样情窦初开,是以,嫁谁不是嫁呢?
眼看着要回到马车上了,王媗握住王秋的手:“我回来的急,没给你准备贺礼,改日去山庄看你时补上。”
王秋笑道:“阿姊记得常来找我玩就成,天气虽冷,可有暖酒烧肉,让我招待你。”
莲姨见二人亲近,也随之附和:“是啊,两位女郎多走动走动,说不准日后也能常相伴。”
王媗不动声色在王秋手里塞了一枚纸笺:“得空一定去叨扰。”
几人就此告别。
上了马车,王秋迫不及待打开了纸笺,顷刻被那寥寥数语吓得冷汗直流,好像这冬日的冰寒穿过马车又穿过外袍直直戳进心里。
王媗说,王秋要嫁的人不是什么谢家门客,而是自己的夫君谢清,他欲以嫁门客之名将她收作外室!
*
一阵干呕,王秋从床上坐了起来,里衣和被褥都已浸湿。
葛颂言就守在旁边,焦急地帮她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王秋深呼吸几回,对着他勉强一笑:“没事。”
“怎会没事,”葛颂言道,“难受就说难受,在我面前无需撑着忍着,你都说出来我才知道如何对症下药。”
襁褓中的孩子不会说话,瞧不出是哪里疼,但有了王秋的亲身经历,就能让葛颂言更清楚病情。
“胃里,”她指着自己的胃部,“一阵阵热气上涌,想吐,又吐不出,像有一把火在烧,难受。”
葛颂言抓着她的手,慢慢帮她揉:“这样会好点吗?”
王秋抗拒道:“不不不,不能揉,更难受了。”
葛颂言了然,拿过一旁的笔墨,将药方里的一味药划掉,随后取来长针,在她足下三处穴位扎下。
“针灸能解一时疼痛,会令你好受些,你再躺一会儿,我这就去备药。”
王秋偏头看见他眼中的愧色,不想他为此感到抱歉,这是她的选择,这份苦她吃得了。
“等我好了要喝冰糖炖雪梨,还要你带我去听戏。”
葛颂言听见她提要求,心里舒坦不少,恢复了平日里的语气:“你呀,有那时间多背医书,少惦记那些个乌七八糟的戏文。方才你又胡言乱语了,说自己只做正妻,你才几岁啊!”
王秋尴尬地挠头,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哄笑。
“小阿秋说要做正妻!你们听到没?”葛会的破锣嗓子一吼,院里的哄笑声更大了。
他们几个师兄弟原本是担心王秋试药之后会难受,纷纷前来关心,此时也顾不得了,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哼!”王秋捏紧拳头砸床,“你们都不懂!”
“好好好,我们不懂,”葛会仍是扒着门框发笑,“别生气,生气更难受。”
“我才没生气。”王秋瞪他,说罢又拉住葛颂言,“等我好了,咱们就跟陆仙公一起走吧?”
这些日子以来她想过了,葛颂言不该继续留在龙城被人指指点点,他明明医术精湛又勤奋好学,天下之大,定有一处适合他的地方,能让他有自己的医馆,护佑一方百姓安康。
葛颂言默然片刻,轻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