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九年。
帷帐掀起,露出八扇刺金花卉屏风,太极殿宫人鱼贯进出,顺势挽起珍珠串起的帘子。
凤龄走在最前,身穿赤红色金鹤女官服饰,乌黑的头发挽成端庄的圆髻,戴一顶攒金红宝小冠,薄施粉黛,秉手前行。
身后宫女垂目跟随,个个清秀慎行,仪制得体。
凤龄进入内殿,亲自为圣上挑选衣衫,挂好熏香,又查看了御膳房进补的饮食和圣上每日要吃的血燕。
她在御前伺候了九年,今年年初刚领了总领尚宫的职位,但还是常常随侍御前,以她如今的地位其实已不必再亲力亲为做这些事了,但她全依靠圣上恩宠才走到今天,自然要倾力以待。
再一个她自己也不愿让旁人来替代,天子近臣,当然要牢牢抓住帝心。
圣上近日有些风寒,大约是前些日子泰山祭天受了凉,凤龄一一查看食材药性是否有冲突,用银针验过后,又亲自尝用,才吩咐可以进奉。
她在前头走,语气清冷,不疾不徐的安排着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宫女们垂目跟随。
二十岁的女尚宫,在大梁是前所未闻的事,在这之前,最年轻的一届尚宫也有三十六岁。
里间帷帐拉开,凤龄招手,宫女们端着铜盆进去伺候洗漱。
圣上在铜镜前对镜梳妆,斜拢青丝,威严美丽,凤龄走上前去,接过圣上的梳子,慢慢为她篦起头,一边梳头一边禀报:“江北都督前日递了请安折子,说是江北潮寒,他久病难愈,想请旨调回上京。”
圣上只是对着镜子轻抚发丝,可惜道:“朕的白发又多了,剪了吧。”
凤龄颔首,从香木的屉子里取出一把小银剪子,为圣上一根根剪去白发。
圣上说:“剪干净些,看着厌烦。”
然后道:“他任期不过一年就乞求回京,不合规矩。”
凤龄道:“若是寻常官员,奴婢直接打回便是,只是…他毕竟是庆阳长公主的驸马。”
圣上神色淡淡:“妹妹都死了,妹夫又算什么?”
凤龄便道:“是,奴婢知道了。”
六司众女官皆限于后宫事,独她一人执掌文书,草拟圣旨,可参议前朝政务,这是圣上赐予她的殊荣,敕封用度皆比照前朝正五品官员。
凤龄又道:“去年益州水患严重,收成不好,中书省已按圣上旨意颁布了推恩令下去,益州前日刚进贡寒山新茶十斤,您看怎么安排?”
寒山新茶采摘不易,千金难求,只有王公贵族,天子宠臣能分到一些,这赏下去的是茶,代表的却是圣心圣意,是宫里赐下去的体面。
往年风调雨顺的时候也只能得个二十来斤,今年打了个对折,更不好安排了。
圣上道:“太极殿留下两斤,东宫赐一斤,公主府赐一斤,其余的你来安排吧。”
凤龄道:“那便康王府,誉王府,景王府,恭郡王府各半斤,文华长公主府,兴华长公主府各半斤,程国公府,穆国公府,武威将军府,平西侯府,临淄侯府,忠义侯府各半斤,另外再安排绫罗绸缎和金银玉器赏赐给淮阴侯府,宣平侯府,寿春伯府和襄城伯府。”
圣上道可,又想起今年晋阳侯主持科举,又吩咐:“晋阳侯府也酌情赏赐,规制可比同武威将军府。”
凤龄应是,在妆台边挑选一支金镶红宝的步摇,亲自为圣上簪在鬓边。
圣上梳妆整理完,凤龄又奉上一碗清口润肺的雪梨燕窝,另有两个女官上前布置早膳。
圣上吃的一贯清简,早膳不过是一碗五谷粥,并芝麻糕,牛肉馅饼,虾肉蒸饺,核桃酥四味点心,另炒了两道配粥的小炒,这样的餐食在一个五品官家都显得寒酸了些。
不过圣上节俭,最忌铺张浪费,连午膳也不过六到八个菜,除宫宴外,少有超制的时候,后宫唯圣意马首是瞻,也贯彻节俭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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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安排好各项事宜后,凤龄带着随行宫女返回尚宫局。
大梁内廷制度是一尚掌六司,由尚宫局总领司仪,司膳,司宝,司制,司衣,司寝六局。
司仪局掌礼仪祭祀,司膳局掌饮食份例,司宝局掌金银贵器,车舆銮驾,司制局掌宫殿陈设,司衣局掌宫廷服饰,司寝局掌彤使和值守,另设内廷府管理内监,设暴室为内宫刑狱之处,由掖庭掌教嬷嬷管理。
凤龄任尚宫后,圣上又令她单独掌管文书和印鉴,这是之前尚宫局未曾有过的权利。
原本宫中的宫女内监是全部住在掖庭,因此常要起早贪黑,来回奔波,在凤龄成为尚宫后,宫内改制,在东西六宫当差的宫女内监允许住在宫殿后的连排耳房,女官都住东巷,其余宫女住南巷,内监住西巷。
北巷历年以来都是最末等宫人的居所,凤龄便安排人每月去巡查一次,若发现有打骂宫人,苛扣份例的情况,一律惩戒掌事宫女。
另外掌事宫女每月可以统计需求,定期上报短缺物品,由六司核对补充,若发现宫人身上衣物补丁超过五个,鞋上破洞超过两个,便是掌事宫女待下不力,降级一等。
她又重新修订了宫规宫例,让事事有规可循,赏罚分明,因此虽然她做事严苛,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但讲究公平公正,让末等宫人也能吃饱穿暖,不受苛待,宫内众人也甚是信服。
转过掖门时,程景砚在那里等她,凤龄远远喊他:“程大人。”
程景砚回头,莞尔道:“崔尚宫安好。”
凤龄挥手示意宫女先走,问道:“怎么今日散学这样早?”
程景砚是少有的出身世家且两榜及第的进士,录用在国子监,每旬都会来宫里授课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