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着:小师傅,小师傅,我们来取糕点,昨天牛伯说的。原来山中人家,大人们都去山去田做事了,唤自家的孩子来此。妙茹见了,便将阿芸带来的糕点、物件,都分给小孩们,阿芸也在一旁,满心欢喜的帮忙,见有小孩接到糕点后,迫不及待的坐在院中,马上吃了起来,又和伙伴们换着点心,大笑大口的吃着,小小的腮帮子也鼓圆了,还呶呶的说着笑着,阿芸心里也暖着,觉得他们吃了和姐姐吃了一样。孩子们走后,阿芸对妙茹道:姐姐,下次我多给小孩带些来。妙茹一笑道:那是你的功德。
阿芸初时随着妙茹坐禅,觉得双腿僵累,过了几日,习惯了,倒也不觉得累了,庵里的日子也适应了,心里安宁又怡然,比起一人在家呆着,顺心多了,可就在阿芸忘了回家时,接阿芸回家的人来了,七日之期已到。阿芸见到随仆们,便道:谁叫你们这么早就来的,你们回去吧,我再住些日子。领头的家仆看着阿芸,笑也不是,说也不是,就耷拉着头,站在阿芸面前。妙茹便道:说好的七日,就七日,不然把你赶出去。阿芸听了,眉目一蹙一红,喊道:姐姐,家中无人,我不想回去。妙茹心头一凉一温,道:正是家中无人,你才要回去啊。阿芸叹了声气,道:好吧,那姐姐我过段日子再来。阿芸跟师傅告别后,坐上竹舆时,拉着妙茹的手道:姐姐,我是真想也落发出家了。妙茹道:别说傻话了。
春天过去,夏日到了,阿芸还未来,倒有相熟的香客,带着丫鬟,来到庵中修佛消暑小住几日,妙茹心里见此,念到阿芸也快来了吧,有些难自觉的不安。阿芸没来,倒是家中的管家来了,见到妙茹,悲道:小姐,芸小姐病了,想请你回家一趟。妙茹听了,心中一惊,道:病多久了?管家道:一月多日子吧。妙茹便道:怎么此时才告我。管家垂下头去,道:阿芸小姐不让说。妙茹放下手里的经书,去告之师傅,师傅听了,叹息一声道:去吧,人间事莫强求就是。妙茹走后,师傅想起当年,自己请妙茹阿母让姊妹两遁入空门,妙茹之母犹豫三日后,只送了妙茹来庵,将阿芸留在身边,世人的命,总离不开旁人的取舍,亦离不了自心的迷醒,一场大梦后,有什么能剩下,唯佛法慈悲。
阿芸一路上快步而行,问起阿芸的病因,管家言道:城中有名的大夫都请遍了,却也说不出个因由。妙茹心中不免有些焦急,到家后,见阿芸卧在床上,人瘦了许多,脸颊也枯了,心头不免一悲,上去握住阿芸的手道:怎么此时才告诉我。阿芸笑了笑:我总是以为快好了,就没说了。妙茹听了,倒是无言,阿芸又道:姐姐,我觉得我快不行了。妙茹心头一颤,对阿芸道:别说傻话,等身子好了,和我去庵里住段日子,调养一下。阿芸听了,心中一喜,眉梢一笑:好的,早就想来庵里了。这时,大夫来了,妙茹便退身出去,站在门外等着,等了多时,大夫才出来,妙茹便抢上去问询到,大夫看着妙茹言到,医得了病,医不了命,劝家人准备一下,也好冲冲。妙茹心中一片哀沉,头里一阵眩晕,吩咐管家准备后,来到阿芸床前,见阿芸已经睡着了,便握住阿芸的手,阿芸的手好冷,让妙茹想起母亲的手,不觉咽声哭了出来。夜间,阿芸睡着后,妙茹便跪在母亲的佛堂前,为阿芸念着药师咒,望佛祖拔除阿芸的病厄。过了几日,阿芸病情愈恶,有时说起胡话来,有时又把妙茹当成阿母,那日,阿芸病况轻了些,对妙茹道:姐姐,我要走了,昨夜我飘魂了,魂飘在房顶上,看见卧在床上的自己,自己真瘦多了,变丑了。妙茹听了,心如刀绞,安慰着说:别说傻话,那是梦。阿芸一笑道:姐姐,你说人死后真有魂吗?妙茹落下泪来,点头道:有的,好人有好人的魂,坏人有坏人的魂。阿芸也流下泪来,低声道:阿母走了,我也要走了,这一场生啊,真悲哀,可有时又觉得自己还爱着她,放不下。又握住妙茹的手,说道:姐姐,我死后,你回家来吧,替我活下去。妙茹听了,悲痛道:别乱想了,好好休养。阿芸又不甘心的说道:姐姐,替我活下去吧。妙茹心中一悲一苦,含泪道:我既已出家,就要为众生活下去,为阿母,为,为他们。阿芸惨然一笑,又欲说何,然精力不济,阖上了眼目。
夜间,妙茹跪在母亲的佛堂前,对着佛祖画像,在身前摆了一盏灯,将右手的食指,裹上了棉絮,浸了灯油,然后点燃了手指,为阿芸念起药师咒来,焰火灼指,初时觉得痛,痛入心髓,然念到阿芸之死,想到阿芸之生,心念坚定后,倒不觉痛了,心中一片澄明,若雪夜之月,山茶之花。经念完后,妙茹将焦骨掰了下来,把伤口缠上布条,心中正喜悦之时,阿芸的丫鬟却撞进门来,哭道:小姐走了。妙茹闻之,如受雷击,噌的站了起来,注视着眼前的佛祖,哭了起来。
阿芸死后,妙茹留在家中,对亲眷道:自己料理完阿芸的丧事后,就回庵中。亲眷听了,想起阿芸家中的产业,心里倒松了口气,对阿芸也多了几分怜悯,对妙茹多了些同情。妙茹言,阿芸还未出阁,不用大办丧事,就让自己守着她,为妹妹念七日的经。阿芸的棺椁停在院中,点了几盏长明灯,妙茹盘坐棺边,念着往生咒,然有时夜深了,又念起心经来,像是为阿芸念的,又像为自己念的。阿芸落土那日,妙茹言阿芸年轻,不用亲眷相送,就带了几个家仆,抬棺而去,孙璞也来了,与妙茹一道相行。封土后,妙茹让家仆回去了,和孙璞站在阿芸的坟前,良久无言后,妙茹道:看来他们是对的,我和妹妹只有出家了,才能活下去。孙璞悲道:是我命不好,没有和阿芸白头到老的福气。野外的风好大,妙茹似没有听见孙璞所言,只觉那风吹着那盏灯,燃烧自己手指的那盏灯。
过了片刻。
阿芸让我替她活下去,妙茹道。彼此的沉默,世人的多心。阿茹道:但我要为佛祖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