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来。宋云归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车,向四周望了望。
果然,六娘并不在。
“六娘她半路身子不适,便回去了。怕耽误了时辰,故而没有告诉你。”沈三郎上前来,在一旁解释道。
“我知道。”宋云归笑道,“劳烦费心,其实不必顾忌我。”
沈三郎似乎欲言又止,握着折扇的手紧了紧,却终究再什么也没有说。
宋云归抬起头,远处有山,在雾中如水墨晕染的美人背影,山间溪水如缥碧发带飘荡而下,只半山腰似有一亭,倒破了这窈窕朦胧之感。
而眼下,则是一扇华贵气派的乌头大门,彰显此地主人身份。见有客来,门中迎出两位侍从来,见过请帖,便引二人入内。
一路上,青砖黛瓦,竹苞松茂,更有夹道菊花姿态各异,一派欣欣向荣,只可惜如此却无黄花惆怅之意境了。
缓缓行至山下,侍从微一弓身,“前头儿请郎君女冠自行。”
沈三郎略一颔首,回过头来向宋云归伸出了手,“山路难行。”
宋云归行了一礼,婉拒道,“多谢挂心,不过在观里时山路早是走惯了的,无妨。”
沈三郎失笑,却不在意她的回绝,坦然收回了手,“那便走吧。”
越往上走,便听得那溪水淙淙,涤荡人心。宋云归怀着心事,却无心思感受这些,只跟着沈三郎行路,一面留意着四周。
路骤而平缓,又发觉周围豁然开朗,水声清越,宋云归抬起了头。
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莫过于此。早有郎君女郎端着酒杯在行酒令,又有人提笔落墨,记下妙词佳句。
“哟,三郎来了。”一郎君声起,众人都抬起头来。
“怎不见沈六娘?”有女郎见了他们,往后张望着,失落问道。
“六娘身子不适,不能来了。”沈三郎装模作样地行了一礼,嬉笑道,“这不,某来给您替她赔罪了!”
众人听了这话,略静下来的气氛又热闹起来,将他们拉来坐下。
男女各处一处,先前说话那一女郎带了宋云归入了人堆,又作喜状来,“早听闻沈家最近从上京来了一位女冠,气韵不凡,今日一见,更是惊为天人了。”
宋云归向来应付不来这样的热情,竟比六娘还要浮夸些,只好连声回谢。
“六娘身子如何,可有大碍?”
“只是前几日逛街累着了,怕是着了风寒,应无大碍。”
“这样……改日我便去看她!好在有你来,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性子,看着便让人想要亲近呢。对了,我叫张青,你便叫我青娘便好。”言罢,她又将其他女郎一个个介绍与宋云归。
“好了青娘,你这样,莫吓着了人家!”旁边的人见青娘一直拉着宋云归奔来走去,忙打趣着,青娘方停了手。
然见宋云归仍只在一旁看人行令玩乐,却不加入,青娘又端起酒壶来问,“可会喝酒?这是青梅酒,很甜,好喝得紧,不醉人的。”
宋云归摇摇头,略带歉意道:“我已出家,不能喝酒的。”
闻此,青娘赶忙放下酒壶向她作辑告罪,“我竟忘了!女冠恕罪——”她又赶忙倒了茶与宋云归。
青娘这般情态,倒和方才的沈三郎如出一辙,令宋云归有些哭笑不得,连带她紧绷的心都放松了些。
今日她来,本就是为了顺这群人的势。
沈家迟迟没有把她交出去,不知是如何搪塞过去,但最迟不过今日。她不能凭空消失,便要挑出门的时候,她只要躲过纳兰,便能继续安生待在沈家,做下一步打算。
沈六娘说过,朝廷安插在洛阳的那几个探子已经不会再有用了,她今日交给李十一的信,除了纳兰是重生的,沈六娘告诉她的和她猜测的都尽数写上了。
这已经不只是都察院的事情了。
外族来攻打大燕,是打不破的。
前世的瑱北王趁大燕西北谋反,一举攻入,措手不及,屠了多少城,多少城守、将军死在城墙之上,也未有一人投降。大燕人的骨子里流的血,终究不会屈服于外人。
最后瑱北王的军队被耗尽了,纳兰凭空出世,带瑱北退回,偏安一隅,实则坐山观虎斗。
这一世,他是要主动挑起内斗,而这些世家就是引子。
忽而另一席响起了清脆的击箸声,众人又静下来,转头去看。
一着荼白衣袍、头戴玉冠的郎君站起身来:“这下人便齐了。喝酒行令太无趣,今年我们来玩点儿新鲜的。”
青娘在宋云归身边咬耳朵:“这是卢家二郎,才及冠,已经考过进士,还在候选呢。”
而这位卢二郎仍在介绍着,“这想法,是从射覆藏钩改来的。
我与三娘选了几样东西放进了八角木盒,藏在这附近,木盒上皆贴了封条,上头写了谜面,大家须得猜出木盒里的东西来。
谁猜得多猜得准,便赢了我这里的彩头,若是一个未猜中,便得罚酒了!”
“却问这彩头是什么?”有人问道。
卢二郎身边的温婉女子闻言笑道,“所谓‘夕餐秋菊之落英’,我们今天也附庸风雅一回,今天的彩头,是上好的菊花白,虽说不上珍贵,倒也应景。”
在这群天之骄子间,什么算得上珍贵?不过是夺了魁首,名声便好,又图个有趣儿罢了。
于是众人都兴致高涨,站起身来去周围寻那八角木盒,青娘也不例外。
山风一过,吹散了酒香,吹散了众人,也吹醒了宋云归。
容娘过来拉她,“我们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