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院士六十来岁依然精神矍铄,双目深邃有神。会诊前照常是一个脑部全面检查,但他拿到报告单时,却是紧锁着眉头。
“小姑娘,你的脑部情况一切正常,神经没有受过损伤,应当不是神经损伤导致的失忆。”
“那是什么原因?”浅枝明明记得罗谨微说的是手术导致的神经损伤,但詹院士却否认了这个论断,一个是唯一能救治自己的医生,一个是极负盛名的院士,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矛盾。
“或许是你经历了什么事情,刺激了你的大脑形成保护机制,从而封锁了记忆。不过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以前的事情也没有办法回忆起来。”
这是一个从逻辑上无解的问题。
不过多亏她的日记中有记录,她经历的重要事件有两个,一个是母亲死亡、父亲出国,另一个是自己患上了重症。父亲出国已经是十一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她放不下,也不会受它的刺激。至于脑癌,倒是有些可能,许新寒说她在手术时的求生意识很是薄弱,或许这段经历太过痛苦,她主动遗忘了记忆。
詹院士还问了她的脑癌治疗情况,浅枝只说自己在初期就及时发现了,这才得到治疗。
罗谨微告诉过她,千万不能透露她疾病的真实情况,更不能道出他是主治医生的事实。医学界尚未有人根治这一晚期病症,而罗谨微研究出的针对脑癌的新疗法尚不成熟,许新寒带着卫浅枝找上他也算是死马当活马医。
在卫浅枝生命垂危的情况下,他不得已尝试这一手术,因此也落下了她失忆的症状。他现在仍在改善这一疗法,如果被外界得知他做过这一场冒险的手术,恐怕他对医学界和社会都无法交代。
结束会诊时,詹院士依旧有几分犹疑。
“姑娘,你这病有些不同寻常,如果感觉有什么不适,记得直接联系我。”
晚上,浅枝主动和罗谨微说了会诊情况,尤其是詹院士的诊断。直到九点,罗谨微才回复了她的消息,应该是刚忙完。
“你失忆确实是因为神经受损,詹前辈虽然是这一方面的专家,但术业有专攻,他和我的研究方向有很大不同,诊断自然也会有偏差,你不必多想。”
“那我的记忆还能恢复吗?”
“很难,不过奇迹总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你不必焦虑,慢慢修养才是最该做的。”
结束通讯后,浅枝心中的疑虑一直没有消失,如果真的如詹院士说的那样就好了,那样她恢复记忆的可能性会不会更大些。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断断续续的梦,以一个小女孩的视角。
她见到一排排寻常人家的平房,听到街头买卖的吆喝声,还从衣着普通却欢闹追赶的小孩子身旁跑过。她穿过街头一直向远方走去,最后伫立在一座道观前,道观内的游人摩肩擦踵,热闹得像一个景点。这个梦只有黑白两色,梦中人的长相也模糊不清,像是蒙上了一层雾。
醒来后,她坐在床头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梦中的细节,梦中给她的感觉非常奇怪,就像是曾经发生过一般真实。
然而这种记忆并没有停留太久,在一遍又一遍地描绘后,她渐渐忘记了梦中的画面和那种熟悉的感觉。
只是一个梦而已,她想。
“阿枝,今天带你回一趟母校。”
这天,许新寒带她去了他们学习了七年的江城大学。听人说,回到那些对自己有重要意义的地方,有助于记忆的恢复。
许新寒一路牵着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小道上,来来往往的学生青春靓丽,一路上或是欢声笑语,或是知识争论,她有些羡慕,可惜没有人可以永葆青春。
许新寒带她来到一片林子,枝叶翠绿,其间偶尔挂了几朵粉色。
“还记得桃花林吗?你从前很喜欢的地方,可惜我们来得晚了,这里种的是早桃花,花将要落尽了。”
浅枝环顾一周,摇摇头:“不可惜,现在还有正盛的桃花。”
“可是这里对你的意义不一样,花是到处都开着的,但是只有我们人能赋予它们意义,所以只有一小部分才是特别的。”
这番话让浅枝想起了花市那天和罗谨微的对话,她发现罗许二人在探讨自然之物时似乎偏向于抽象层面,虽然一个是追求本质,一个是追求意义。与他们不同,她更希望去纯粹地欣赏这些事物。不过,她有些好奇,以前的自己也是如此吗?
许新寒似乎要带她一天逛遍校园,两人穿行在石径小道间,走过一片又一片林子。
“这里是梅园,等到冬春之时,我们可以过来看看。这里的梅花开得格外好,特别是下雪天,白雪衬红梅,我记得你跟着元先生画了不少关于梅花的丹青。”
“说起老师,我想抽空去拜访一下,上次和老师通过电话,他很关心我的情况。”
“改天我和你一起去,不过,元先生有提起绘画吗?”
“有的,但老师只是简单问了一句,并没有多说什么。”
许新寒遗憾地感叹了一句:“以阿枝的天赋,元先生恐怕会觉得很可惜。”
“可是天赋这种东西不能强求,拥有是幸运,消失了也只是平常。”
听说一个人失忆后会保留一部分以前的习惯和性格,可是卫浅枝不是这样的人。她拿不起画笔,即使握着画笔,手却是抖动得厉害,下笔难有流畅线条。许新寒学过一些绘画,在教她基础时也有阻滞之感。她看见许新寒眼底的失望,却只能垂眼装作看不见。
两人去的最后一片花圃是牡丹园,浅枝站在院口,远远地看向雍容华贵的花园深处。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卧在一株牡丹下,眼珠骨碌骨碌地转着,看见她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