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便过去几日,想想竟来了赫凉二十余日,每日不是在文书司咬文嚼字,就是被其他司部拉扯公事,当真是有些应付不暇。
当季妙言骑着小枣到文书司门前,工部司司长何斌已经候在门口了。
季妙言想起来确实是有这么件事情,前日李润知会过自己,旧州工部司派人过赫凉来学习堤坝通闸技术。
今日前往璃茉城西外拦江坝观摩通闸泄洪工事,下午便回旧州。
旧州来人时一直是工部司对接,季妙言忙着文书司的活儿,没有见着,趁今日在璃茉,自己理应去见上一面。
时辰尚早,何斌直接走了主大街往城西门方向去。
虽来了璃茉半月有余,实际上季妙言并没有认真的逛过璃茉城,每天主要在住处与文书司间来回跑,今日倒是得了机会能看看璃茉城。
昨儿夜里下了场雨,这会儿雾霭未散,湿漉漉的空气沁人心脾。
大街上赶早市的百姓已经三三两两,尝尝这头着胡服叫卖热气腾腾刚出炉的胡饼的,看看那头挑着篮筐售卖自家地里新鲜采摘的绿蔬的,砍了好一阵价终于买到中意的犁耕黄牛哈哈笑着的…
初升的日头透过层层云霭,抬眼只看得见半边猩红,光线却倔强穿过雾气,轻柔铺洒在街道两边平整的青瓦屋顶上、街铺帐顶上,开怀笑闹着的路人脸上。
这种时候,浓烈的烟火气息让季妙言觉得,自己还踏踏实实的活着。
城西守卫早得到指令,将城门提早敞开,季妙言策马奔过时,还是提绳扯住马缰,向守卫道了声多谢。
拦江坝在城西外潞江上游,得益于先朝遗留的分水工程,去年收复赫凉之时,耗时三月改建加固,下游平坝之处已有良田百倾谓为苒坪,解决了西郊乃至珂茌边民的田地屋舍。
当然,这些事便是何斌一路拉拉杂杂同季妙言说起的。
出城再骑行小半个时辰,终于到达潞江拦江大坝。
李润自然是不会到场的,无他,旧州来的是工部司副司长阮恒,曾是何斌的同门师弟,和一个工部司录事,这俩都是实干派的,用不着那些虚头巴脑的迎来送往。
阮恒同那录事前一脚也刚到坝上,看见何斌解马,便迎过来。
“这位是从京都赴赫凉督导的季督察。”何斌向阮恒介绍。
两方人拱手行礼后,就直接于坝上观演探讨起来。
阮恒同何斌讨论的内容围绕在渠道水闸、泄槽、铧嘴分流这些专业性极强的工事上,季妙言听不懂也没打算听,覆手跟在后面,看着前头的几人指指这边,又点点那边。
脚下菱形石砖上点点苔绿,左手边处于地势高位的江面烟波浩荡,黄浑的江水都憋着劲,静静的等待着抵达通闸处再松筋舒骨一跃千里。
右手边便是振聋发聩的江水扑腾翻涌、肆意跌撞入几丈深的下游,妄图冲破两侧的护堤,却不曾想深潭静默,吞噬了所有的叫嚣与狂妄,剩下的只有俯首称臣般乖顺,平流和缓地往前去了。
顺着潞江往下,及眼观处,平整的笼罩在晨霭之中,田连阡陌葱绿之处,想必便是何斌所说的苒坪。
许是讨教的工事告一段落,何斌引着阮恒折返回到季妙言身旁,几个人看着雾气渐散初露全貌的苒坪。
“那可是今年年初,京都农部高老学究亲自查验的,粗算年收稻粮万万斛的苒坪?”阮恒细眯着眼。
“正是!”何斌语气中的得意溢于言表。
阮恒点头,“赫凉归朝尚不足一年,但固防稳边兴农利民中的好几事,都被君主挑出来传至各郡传颂学习。”
说到这个,何斌真真是起了兴致,“师弟所言极是,不枉我等夙兴夜寐,一锄头一棒槌垦出的那片农地!”
季妙言有些疑惑,“为何烦扰到工部司,这不是农人们的事么?”
何斌转向季妙言,轻叹一声,“督察有所不知,原先苒坪并非此名,吾等看到的大坝也并不如此。”脸上笑意未减,眼光却深沉几分。
阮恒早在三年前就到访过赫凉,这个问题上,他是有发言权的。
“没错,督察且细看,如今的大坝仍可见前朝旧迹,”季妙言顺着阮恒的手指方向看,确实,菱形石砖只在大坝两边铺平,中间的是窑制方砖,季妙言方才以为这是花样所致。“前朝并未精细测算,旱天显现不出,可涝日就问题重重。”
“原先拦江坝能够勉强抵挡突发潮汛,一旦暴雨连发,整个大坝形同虚设,山洪携裹泥沙冲刷至苒坪处,当初被百姓戏称‘沙坑’,”何斌脑海里出现当时情景,不免唏嘘,“周边农户直接弃田搬离此地,沙坑延展甚至危及到西郡珂茌。”
“可那时赫凉由周辖制,却无暇顾及农利工事,直至去年八月末,护边军彻底清缴周残党旧部,整饬赫凉的头一件事,并非邀功讨赏,而是上书京都讨旨下派工部专职,赴赫凉测算乡道、城关、堤坝…”
阮恒听得有些懵,“不对呀,”只好打断何斌,“师兄所言去年八月末之事,李刺史今年年初才赴任…”
何斌听出阮恒疑问所在,淡笑一声,一只手轻搭在阮恒肩头,“师弟定然无法想象,在刺史赴任前,我等一帮子老旧臣子,被一个小年轻拿捏得规规矩矩!”
某个影像在阮恒脑袋里一闪,“您说的,是征拓将军周戬!”
季妙言一直在旁听着,这个名号,真的很久不曾听到了,她蓦地转头看向何斌。
何斌依旧笑盈盈的,点点头,“对啊,那周姓小子年岁虽小我一轮,从旧州到赫凉,再到北周,蛰伏近两年,一下子挑起收复大旗,不到半年就让北周拍屁股走人。”
话匣子一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