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闻言错愕一瞬,他循声看去,只见县丞手中赫然捧着颗粒饱满的谷粮,哪里是他们搬运的发霉潮粮。
他并不知道,早在启程前夕,樊薏就料到薛崇义存有疑心定要验粮,所以暗中令人往每辆车上都放了新粮,好巧不巧县丞所验,正是她掉包那袋。
薛崇义谄笑愈盛,他接过粮食细看半晌,立即给乡丞使了眼色。
乡丞会意,指挥衙役接手十车粮食。
“仔细些,都仔细些,运到府库中,莫要遗漏!”
薛崇义脸上笑意怎么都收不住,本就挤成线的眼睛愈加难辨。他招呼衙役将樊薏引入府中,嘴里念个不停,“本官早已命人设宴款待,樊大人任上奔忙还念着我,实在是令人不胜欣喜。”
“下官分内之事。”
樊薏敷衍地违心应着,不动声色放缓脚步与南风齐肩,话声只有二人才能听清。
“每辆车上皆有一袋好粮,袋口藏有秸秆作标记,稍后你带人潜入府库时,务必把这十袋粮食也取回,不要给薛崇义留。”
南风不停颔首,理着樊薏的话。
这边主仆肃然而谈,守礼地隔着一张掌宽距离。
落在霍倾眼里的,却是两人勾肩搭背的稔熟模样,正说着什么不允许旁人窥视的隐秘。他攥着手中茶杯,忽然觉得乡官大人亲斟之茶也变得索然无味。
薛崇义所设宴席清汤寡水,丝毫没有那日酒楼点菜的阔绰。
樊薏看着眼前清一色的白菜萝卜,倒是没有多大反应。霍倾还未揣着银票来之前,乡衙平日餐顿都是这些东西。
薛崇义自以为得了好处,端着笑脸相迎,忘了那日视察修渠时自己怒气冲冲的样子。他素来只爱肉食,在樊薏来前便已提前填饱肚子,此时只顾着套话,根本不屑于动筷。
“樊大人有能人相助,又如此懂礼识数,来日平步青云绝非难事。”
“是吗?”樊薏用着膳,冷冷淡淡应了声,“前些日子,大人还说要在官契上动手脚,将下官扣在鹿鸣乡,原来竟是我听错了不成。”
薛崇义有些尴尬,“一时糊涂之言罢了,樊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二人你来我往推着皮球,樊薏面上平静,心里却细细打算着时间。
宴席正酣时,南风和几个力士带着输送履翻墙而入,悄无声息进了衙役把守的府库。他们按照樊薏事先的吩咐,相互一觑后将输送履延展开来,迅速卸粮掉包。
衙役举着火把巡逻,丝毫不知一墙之隔正在发生惊变。
在南风指挥下,一袋袋发霉潮粮被履带快速送入府库,好粮则被替换到牛车上。
所有事情完毕,前后不过一个时辰。
樊薏心不在焉地坐着,眼神时不时往外瞟,似乎在等什么人。
薛崇义皱眉不满道:“樊大人专心饮宴,今日你送粮来此,务必尽兴而归,来日鹿鸣乡有何难事,尽管知会我!”
樊薏不敢应下,她抿了口酒掩饰面上杂乱心思,暗暗腹诽薛崇义知晓真相后,不起杀心已是万幸,哪敢奢求他罩着自己。
宴席过半,事先安排好的甘士价终于匆匆赶来,面上惊慌之色毫无破绽,他跑到樊薏身旁,没等喘匀气便急声回禀。
“府衙库房走水,烧了粮仓,余粮烧得一干二净,难以撑到秋收那日,大人快些回去看看吧!”
“什么?!”樊薏搭台唱戏,立马摔下酒杯站起身,“存粮烧光了?”
甘士价捶胸顿足,十分痛心,丝毫不觉自己演过了头。
直到樊薏忍不住暗暗伸手推搡了下,他才回过神来,抹着眼泪嚎起来。
“那看守府库的仆役玩忽职守,偷跑去喝酒,醉醺醺地不省人事,烛火燃了垂帘,属下去时粮食已被烧成黑炭,倾力组织救火,才阻止了火势蔓延,粮食已绝,离秋收还有一月,大人啊,我们该怎么熬下去!”
薛崇义喝得面色红涨,他眯着眼望去,没发现自己已经入套,只是晕头晕脑看二人你来我往,磕磕绊绊喃问:“樊大人这是、这是何意?”
樊薏面色十分为难,她走到宴席中央,端着谢罪姿态,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话术。
“大人也听到了,乡衙存粮被烧,下官实在没办法,只能把今日送来的十车粮食运回去,捱过这青黄不接的日子,来日秋收,定会给大人一个交代,您爱民如子,必不会见怪。”
薛崇义饮尽杯中酒,终于捋明白其中关窍。
樊薏刚将粮食送来不久,又要运回去。
这于薛崇义而言不是什么损失,十车粮食得了是意外之喜,不得身上也不会少块肉,若换平常他还有些痛心,可樊薏的话却使他飘飘然。
洪灾之后附近几个小乡都遭难,只有鹿鸣乡庄稼长势喜人,而临近的青柏乡赤地千里,秋收之后,对县衙府库贡献最大的估计就是眼前这个女子。
比起青粟丰收所带来的价值,今日送来的区区十车粮食微不足道。
旁侧伺候的乡丞还有些踌躇,薛崇义已经满口应下。
“好说好说!本官素来爱民,今日不收这十车粮食,樊大人拉回去捱过这一月,等秋收青粟打下来,莫要忘了今日之言。”
薛崇义看樊薏点头应答,心里高兴得不行,却不知道天下之大,不只有他会蛮横耍赖,暗中使绊子。
没有白纸黑字的书面契约,樊薏才不会管自己到底答应了何物,对什么人就该用什么手段。
来日秋收,薛崇义但凡能拿到一粒青粟,她都改姓薛。
甘士价把情况形容得如此急迫,薛崇义也不好再留人饮宴,他招手喊来衙役,让其领人到府库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