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薏本以为霍倾在途中所说的话只是笑谈,所以借输送履将粮食收回后,便埋头于修渠,很少再管旁事。她由着霍倾自己捣鼓,只是吩咐仆役们时常去祁山伐回新木,以备不时之需。
上次研制掘窟钻的半月有多糟心,她尚未忘却,倚靠一旁看着哑仆进出送物什,没有推门进去搅扰的打算。
这日,修了几个月的水渠终于嵌下最后一块砖石,只等秋收过泄水,便可大功告成。
樊薏日暮回府,发现木械室仍亮着灯烛,偶尔传来几声锯木凿声。
他们究竟有几日不曾见过了?
樊薏捻着手指数了半晌,才诧异地看向那紧阖的木械室。
自从县里运粮回来已有九日,他们抬头不见,低头也不见。
霍倾躲在房中埋头钻研木械,不知变成了何种胡子拉碴的鬼模样,反正她修渠是累得腰酸腿也疼。
樊薏推门而入,却没有想象中凌乱场景。
霍倾正在一堆木械中执笔修图,身旁已有新器械的模型。
他虽闭门钻研十日,身上却还是干干净净,所着衣袍只沾了点刨灰。
“大人真是稀客。”
樊薏走到那模样奇怪的木械旁,端详半晌看不出其中关窍。
霍倾适时搁下笔,擦去掌心墨渍,将那修好的图纸递到樊薏面前,上面详细标注了各个结构的用途。
“此物名唤打粟机,”霍倾很想试验,奈何手边无青粟,只能搓着手空口讲解,“秋收时将青粟往此处投入,拉动摇杆,便可实现剥粒留杆,解以往乡民手动剥粒的烦忧,大大节省人力与时间。”
无实物操作,樊薏听得一头雾水,她指着角落里迥异的图纸,“那又是何物?”
“铰机,不过还未成型,我想大人秋收之后,定会想着借开渠引水,将那些粟杆留着壅田,若能借铰机施行,搅碎了混入土中沤肥,必能事半功倍。”
霍倾端着笑意,竖起耳朵,故作轻松等着乡官大人的夸赞。
樊薏很想知道这人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为何能装下如此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足下所研制木械的确有用,”她夸赞的话已到嘴边,却见对方满目得意,尾巴都快翘到了天上,于是及时截住话头,不动声色转了话锋,“但用不用皆可,也就一般般,算不上新奇稀罕。”
等着听夸奖的霍倾:“?”
水渠即将完工,秋收亦临近,万事都堆冗一处等着处理。
樊薏不通木械,将图纸放下没有过多搅扰,背着手头也不回离开了木械室。
翌日清晨。
樊薏睡眼朦胧,却听到有人猛拍房门。
她眼皮直跳,梦回山洪突袭时阿姚重重的一巴掌,于是拉门阀时故意往旁边躲。
阿姚拍门的手果然扑了个空,樊薏预判了她的预判。
“大人!药箱,快取药箱!”
樊薏嘴角还未来得及勾起的笑意霎时凝滞,“谁受伤了?”
阿姚一路疾跑而来,喉咙干得直咳嗽,她指着旁边的隔院,憋红了脸才蹦出一句话。
“那位研制木械被铰刀伤了手,眼下屋子里一片狼藉!”
樊薏折身迅速取出药箱,却无意中看到阿姚袖子露出的银票一角,她将信将疑顿了脚步,“你不会收了钱,特地蒙我的吧?”
阿姚忙把银票往袖中揣,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奴婢的确收了钱,不过是跑腿费,那位的确伤了手,千真万确做不得假!”
樊薏赶到时,霍倾正坐在矮木上,哑仆手忙脚乱拿着拭巾捂伤口。
霍倾不甚在意地望着周边血迹,面无表情忍着手臂痛意,可他看到樊薏疾步走来,又忽然装出失血过多的虚弱模样。
甘士价不在,上药止血的工作自然而然落到樊薏头上。她没有被遍地血污吓退,可等哑仆移开那被鲜血浸透的拭巾,横在臂间的数道刀口大剌剌显露于前,深可见骨。
樊薏低头望着那狰狞伤口,打开药箱的手滞涩一瞬便又动起来。
眼看着霍倾失血太多,病弱面庞愈发苍白,她没有犹豫,熟练地缠纱布止血。
铰机已经研制出来,霍倾的伤是试验时所留,他一壁任由樊薏缠伤,一壁取笔往图纸上加了块构造,格挡住铰刀。
“大人拿去让仆役们按此图打造,万不可有一处缺漏,青粟收成就在这几日,能造出几台便造几台。”
樊薏冷着面色,没有接过,“足下能活到现在真是奇迹,如此不爱惜己身,三天两头伤病,换做旁人早死了千八百回。”
话里藏着刺,霍倾却听出暗含关切,相处时日已久,他也摸出了几分门道。
乡官大人软硬不吃,唯独被苦肉计牵制。
樊薏专心缠伤,殊不知霍倾心中已在盘算新伤该落于何处。
处理好伤口后,樊薏便将霍倾推到一旁,与众人按着图纸蛮干硬拼,因提前吩咐过仆役伐木,不必再为木料烦忧。
仅是一日,院中就摆满改良后的打粟机和铰机。
水渠道浅,再拖下去将会溢至田间,届时各处滩涂,秋收必然施展不开。
樊薏没有犹豫,在备好木械的第二日,便让甘士价鼓动乡民开始秋收。
霍倾想跟着同去,可有伤在身,无论他怎样说,拿出多少银票诱惑,爱财的乡官大人都不为所动。
之前得洪泥淤田,今年青粟收成极好,乡民们刚从修渠的疲累中抽身却干劲十足。
隔壁青柏乡庄稼地里全是枯苗败草,一片荒芜,他们看着鹿鸣乡忙着收成,嫉妒万分,眼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