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雷雨,街道上飘满了未及打扫干净的断枝落叶。一辆马车至街中央急行驶过,溅起积水,打湿了陈元鞋面。
城门才开,街上来往之人尚不多见,有人亦被马车带起的积水溅污衣衫,不由高声骂咧:“大早的,赶魂——!”
等明白人指出车前挂着的府衙牌子时,知道是哪家老爷车马后,那人乍然咬了舌头,忙将话尾咽了回去。
陈元无心其他。
任由湿润晨风吹拂他面庞,一路疾奔。
待到了离徐家邻近的街前,才放缓脚步,踌躇着朝徐家那座三进院子望去。
徐家门口站着几个家人爷们,都皱着眉目。
顾彦安踩住脚凳踏下马车,对从里边迎出来的徐家世伯略略见礼,耳听了几句话,眉头跟着深深皱起。
陈元离得远些,听不见他们说了些甚。
只见徐家小厮爷们并府衙来人,一下涌散出去,瞧像寻人。
莫非……
他凝起神来,心下隐隐不安。
“老爷,陈家小子!陈家小子在这里!”不料一小厮瞧住他,高高拔亮了喉咙,死死将他拦住,咬紧了牙口,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一声呼喊后,方将涌散开的徐家下人与衙里来人,便黑压压凑了过来。
徐家下人大多认得陈元,未等徐孝贤走过来,在顾彦安示意下,有人讨赏似的,抄起棍子就一下下朝陈元身上打。
陈元双拳难敌,眨眼功夫便被狠狠打趴在地,被顾彦安身侧的跟班踩住了背脊。
徐孝贤面色凝重,开口:“你说,蕙娘现在何处?只要老实交代,老夫应诺,我徐家与顾大公子绝不多与你为难。”
顾彦安眸含冷色,等过刹那,没等来陈元说出一字半句,认定他不识抬举,一个眼神下,跟班得令,忙加了力气狠狠碾踩陈元腰骨。
陈元闷哼一声。
这才想明白了。
他费力抬首,定定将目光移向徐孝贤,“……徐伯伯是说、蕙娘不见了?”
徐孝贤皱眉:“好个明知故问!”
陈元道:“我不知她……”
顾彦安冷笑,“先打一顿再说。”
话音落下,衙里来人率先动手,徐家小厮倒先瞧了眼徐孝贤,见徐孝贤只摆了摆手,忙听命行事,对着陈元便是一顿拳打脚踢。
陈元护住头颅,死死咬紧牙关,浑身如雨点急落的钝痛并不使他耗费心神,他阖住双瞳,一遍遍思量着蕙娘会在何处?
怎就突然不见了人?
到底自个儿躲藏了起来,还是遇到了甚么?
他护住头颅的双手握拳,骨节咔嚓响动。
“住手!住手!”这时,一辆马车直奔徐家大门而来,钱奇从车内探出身子,远远便瞧见了这边动静。
他与顾彦知跳下马车,两人带着跟班推开众人,从人群堆中找着了陈元。
“季先?季先?!”
“你怎样?能不能动?”
顾彦知拉开陈元紧护头颅的双手,陈元似方将恢复知觉,挂着一脑门子汗水,向顾彦知和钱奇摇了摇头,“……没事。”
“这么一身伤,都叫作没事?”钱奇满面怒容,心头如窝了几篓火药,一下跳起,怒瞪徐家小厮爷们和府衙来人,“怎么的,都没了王法吗?府尊老爷的公子就许肆意打人?季先是犯了甚么事,由得顾大公子科断定罪?莫说季先身上并无罪过,纵是有,也合该府尊老爷秉公升堂,轮得到在这里动用私刑?!”
徐家小厮与衙里跟班俱被钱奇一通怒言唬住,各自退至一旁。
顾彦安凤眼微动,冷瞥了眼钱奇,拂袖转身。
“世侄!”
徐孝贤慌忙叫住顾彦安,顾彦安头也未回,登车离去。
眼见顾彦安离开,钱奇微松了口气。他心头虽窝火,话也振振有理,可倘若顾彦安不依不饶,他们也未必有好法子,唯有硬碰硬一条道走。基于几家来往,面子上真真闹僵了,今也不好收场。
徐孝贤皱拢眉毛,略带厌色看向陈元,追问道:“老夫再问你,到底知不知?”
陈元在顾彦知虚扶下站起身,“徐伯伯,陈元当真不知。”
徐孝贤冷哼,“若今个不见蕙娘平安归家,老夫定与你陈家没完!豁出张老脸不要,告上公堂也绝不干休!”
徐孝贤喝令下人继续寻人,又忙着命人准备车马,亲自前去府衙赔罪。
“我——”钱奇终是将那个“呸”字咽了回去,低言对二人道:“算了,到底是蕙娘父亲。”
*
陈元俊朗如玉的面庞被挂了彩,脸颊嘴角处偌大一块乌青,好不明显的突兀印着。
不论身上青青紫紫,单单面上模样,他便不能回了自家住处让陈伯瞧见,平白使他心中难安。
他听从钱奇安排,暂时在钱府专门为钱奇念书购置的一处别院内住下。
没一会,顾彦知跟班从外头进来道:“公子,大公子那边来人说,让你即刻回去。”
顾彦知神色未动,“人走了没?”
跟班小四回道:“话一带到,便走了。”
顾彦知挥手遣他出去,未有置理。
“简直蹬鼻子上脸!”钱奇愤愤灌了口茶,撸了袖子就要抬步去追那带话的小厮,“欺人欺到我这处来了!”
“宏良。”
顾彦知唤住他,“做什么,你还能追去府衙闹一场不成?”他找下人寻了药来,仔细挖了药膏给陈元背脊腰骨上的乌青抹药。
“我还就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