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里摆着席面,夫人小姐们在一边的亭院里,老爷少爷们则在另一边的亭院里,席上珍馐美酒与京城时兴的点心无数,竟是不比皇家宴席差几分。
闻舒换了件荔枝白绶鸟四季花纹立领长衫,外罩一件淡粉色缠枝海棠长比甲,搭着八宝璎珞,头上簪着两朵形如海棠的绒花,她坐在席间,阳光从侧面映在她的衣服上,银色的子母扣流转出细碎的光泽。
那边张家小姐、李家姑娘正在和许夫人逗孩子,几个月大的孩子还算乖巧,只睁着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人看,偏就这双眼睛讨喜,引得张小姐忍不住上手去摸孩子粉嫩的脸。
李氏坐在上首,身边果然跟着一个絮微。
这边纪知容坐在闻舒的旁边,板着脸咬了一口云片糕,糯米粉的甜味与核桃的油香混在一起,别有一般滋味。小姑娘咽下这一片薄薄的糕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闻舒怕她噎着,给她倒了一杯牛乳茶放到手边,笑了一声,问道:“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纪知容眨巴着眼睛看她,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又用手捧着雪白的小脸,不知道在心里酝酿什么东西。十五六岁的少女总是满腹心事,现下众人都在,众目睽睽之下,确实不是个吐露心肠的好时机。
闻舒拍拍她的背,安慰道:“有什么话,我们可以留着以后说。”
纪知容瘪瘪嘴,道:“闻姐姐,祖母和母亲她们都很想你,早早就期盼着今日来见你,可是今早她们突然身子不适来不了了,你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她们呀?”
她说得含糊,闻舒却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待一年之后,闻舒与卫怀舟的交易结束,她就要改名换姓离开国公府。闻家的一切还是她的,但是闻舒这个身份却再也不属于她了,这个名字会随着“卫夫人”的逝去一同埋入地底,前方等待着她的,是多年未了的心愿。
但是在彻底挖出真相之前,她还需要一个容身之所,更需要一个可供她游走于京城的身份。
纪知容是在问她,何时能摘下卫夫人的面具,离开这里。
闻舒柔和的目光看向她,“再过一段时间,我一定去看看老太太。”
再过一段时间……
闻舒的视线略过众人,看向端坐在另一边的卫怀舟,青年脊背挺直,皎玉色圆领长袍穿在身上,腰间束着浅色的宫绦,青色的穗子垂腰侧,随着动作摇曳出一点弧度。他的面容隐在光影里,却可窥见几分温柔。
她不禁自问:真的能够放下这个人一走了之吗?
过往无数次拨动心弦的时刻可以被忽视,甚至是遗忘吗?
突然,一阵婴孩的啼哭声凭空响起,闻舒茫然侧过头,只见许老太太一边叫着“哎呦!孙儿没事吧!”一边快步走到许夫人面前抱过孩子,揣在怀里慢慢哄着,“乖孙儿不哭,不哭不哭,孙儿不哭啊!”
她早先佝偻得就差拄拐了,现在却矫健得很,抱着孩子一口一个乖孙儿哄着不撒手,倒让孩子的亲娘有些尴尬地立在旁边。
“我早说过了,你们到底是年轻未经事的,哪里会带孩子……”许老太太摇晃着怀里的孙儿,左手轻轻拍着孩子的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孙儿不哭,奶奶抱着你呢!不哭不哭……”
一时众人都围了上来,许夫人更尴尬了。
她笑也不是,伸手也不是,只能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小声道:“母亲,辉儿该是饿了……”
许老夫人瞥了她一眼,怀里尚不知事的孩子犹自啼哭不停,许是真的饿了,她又晃了两下,仍是不见效,终于将孩子丢给了亲生母亲,道:“那便去喂吧。”
她不怒不笑,压着十足的威严,许夫人初来乍到,对国公府又不熟悉,哪里知道该去何处喂孩子,偏偏李氏就坐在上首不开口,只一个劲儿招呼许老太太别着急。
当家主母不管事,只好由媳妇代劳,闻舒走到宴席另一面,笑着给许夫人解了围,将看戏的众人劝回了位,先是扶着许老太太坐下,后又让秋筠带着许夫人去清和苑。
许老太太回了位坐在李氏的旁边,脸色却依旧不怎么好看,对许夫人养孩子的习惯甚是不满,“现在的孩子们可不如从前了,辉儿才几个月大,总得好好照看着,怎能掉以轻心?”
李氏顺着安抚道:“姐姐说得是,小孩子是得用心些。我看如望的夫人也是个心细如发的性子,倒是可以让姐姐省心了。”
“她么?”许老太太瞧了眼许夫人离开的方向,冷冷道:“模样脾气倒是不错,就是呆了些。”
可怜许夫人那样端庄贤淑的美人,被婆婆当着众人这般奚落,也不知在家里受了多少委屈。
席上坐着不少夫人小姐,官宦人家的夫人带着自家女孩儿来赴宴的不在少数,闻言或低了头不说话,或用帕子捂着脸无奈地笑笑。
只有蠢人才会当着众人的面对自己家里的人作威作福,平白让人看了笑话,心里却还觉得自己摆了天大的威风。
李氏捂着帕子直笑,“哎呦,这我可要说你一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那孩子心思单纯,倒是孝敬你的。”
许老太太仍是板着脸不说话,她比李氏长了将近十岁,又熬了许多年才熬出头,是以看起来沧桑又显得老态。她从前嫁的丈夫不中用,整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唯一的幸运大概就是死得早没拖累他们太久。她几乎是一个人将许如望拉扯大,送他入学堂,教他识书习字多年苦读,这个孩子也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一举中第,越过了龙门。
詹事府的右清纪郎虽然看着是小官,但一来和太子离得近,若往后储君继任大统,他们这些人少不得要受重用。二来则是在詹事府任官已经成了翰林官的升转之阶,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