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不可限量。
凭着这个儿子,许老太太现今算是过上了舒坦日子。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早已眼高于顶的国公夫人李氏还愿意和他们来往。
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对这点微妙的缘由了解得一清二楚,几个年纪相仿的老夫人为免席上尴尬,都笑着劝她。
西苑的围墙边上栽着几列银杏,秋风一吹,形如扇面的叶子纷纷脱下绿衣,染就金黄颜色。笔直的树干直耸入天际,侧面的枝丫舒展着一棵棵错在一起,尚浓密的叶子簇拥着,堆出了一幅秋意图。
阳光照射过来,点缀在叶片边缘上,或是碰撞在枝桠间,剪得碎金朦胧,光影重重。
席间把酒言欢,重回了贺寿的氛围。闻舒给纪知容盛了一碗豆腐羹,正说着这是豆腐里头加了芋头、青豆、虾仁等一同熬煮得浓稠,最适合秋冬吃了暖胃,又知道她素喜京城归云居的豆腐羹,还商量着以后带她去吃。
日头渐高,阳光却没有多恼人,依旧是温温的。
坐在里头的周夫人望望外头,许是觉得有些无聊,突然问道:“我听说卫大人请了说书的来,怎么现在还不见人影?”
这位夫人的夫君周固是从潜邸里出来的,这些年深受皇帝信赖,以至于她年纪轻轻就有诰命在身,她又是个随性活泼好相处的人,因着这些,大家在外头都捧着她。
张夫人是个爱打趣的,“今日卫大人请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归云居的师傅来做菜,竟还堵不住你的嘴!你平日里听了多少说书的,还想着这个?”
周夫人摸摸耳上那个金闪闪的八宝坠子,道:“我这不是好奇嘛!想着国公府请的说书人,自是不同寻常。”
李氏笑看她,道:“哪有什么不同寻常,不过是逗乐的玩意罢了。”
她们正说着,就见常安领着一个精神矍铄穿靛蓝色长袍的老者走进的院子里,院子中间的小亭子里已经放了桌椅等物,就等着说书先生前来开讲。
那边说书先生已经站定,对着众人拜了几拜,似乎正与常安说些什么,一手执着惊堂木,不知在犹豫着什么。
这边纪知容放下了筷子,揪了揪闻舒的袖子,“闻姐姐,今日讲的是什么?”
闻舒哪里知道今日讲的是什么,请说书先生入府的事情并没有谁提前知会过她,想是国公爷为讨李氏欢心所做。
既是寿宴,该是讲些儿慈母孝、夫妻恩爱、善有善报、得成佳缘的喜事……
闻舒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且看着吧。”
话音刚落,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有力的声音引得两边的人都抬起了头。
只听他不疾不徐地道:“列位可知,‘衣冠未必皆男子,巾帼如何定妇人?历数古今多怪事,高山为谷海生尘。’在前朝的某代,有一老者,姓刘名德……”【1】
闻舒顷刻间了然于心,僵硬的眉目渐渐松弛下来,“是如今京城广为流传的那几个故事吧,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叫‘刘小官雌雄兄弟’。”
纪知容显然没听过,虽然她私下里顽皮得跟个猴子似的,但纪家是书香门第,家教甚严,平素是不会放深居闺阁的小姐去酒楼茶馆听书的。
卫国公请来的说书先生是个老手,对于情节迭起把控得极其娴熟,声音抑扬顿挫,起伏有力,不多时就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力过去。
其实闻舒先前猜的也大差不差了,这个故事大致是说那位姓刘名德的老者一生积德行善,与妻子恩爱半生却没有孩子,人到中年,机缘巧合之下他先后收养了两个零落异乡的儿子,大的叫做刘奇,小的叫做刘方,这两个儿子都孝顺非常,最后为刘公养老送终。
故事讲到这里,便已经应了闻舒想的“儿慈母孝、夫妻恩爱、善有善报”的猜测。
“……不想刘公夫妇年纪老了,精力衰倦,患起病来。儿子日夜服侍,衣不解带……”说书先生已经讲到了刘公年迈病重,即将撒手人寰的时刻,他看众人眼中似有悲戚,便停顿了半晌,放缓了声音道:“二子心中十分悲切,又恐伤了父母之心,惟把言语安慰,背后吞声而泣……”【2】
微凉的风穿过西苑,这里的人都放下了筷箸,沉浸在故事里。
张夫人道:“都说善恶终有报,这便是了。”
周夫人用真丝帕子揾了泪,叹息着道:“可老天爷确实不公平,一生好事做尽,却没能盼到一个孩子。”
她是真情流露,肺腑之言,却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李氏的心,这位寿星光鲜亮丽的脸忽然暗了下去,似有往事翻涌上来,眸子低垂,掩了诸多情绪。
说书人的故事还在继续,众人被情节牵动着或哭或笑,都默契地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许老太太擦了眼角的泪,脸上被时光堆出的皱纹那一瞬间似乎鲜活了起来,她看着李氏,忽然道:“众位都说是善有善报,可我却从里面悟出了一点不一样的道理。刘公夫妇待收养的两个儿子好,那两个孩子也就都侍奉他们如亲生父母,可见,这养育之恩,大过天啊。”
在座的京都贵女们怕是没有收养别人孩子的经历,更不用说给人家续弦做后娘,是以这个话题只被几个老夫人接了几句便过去了。
但是李氏的面容却自然了不少。
说书人仍在继续。
“……原来这刘方竟是女子,他‘兄弟二人’情谊甚笃,现下成婚,正是合宜。便请了人做媒,选了吉日,花烛成亲……”【3】
故事到这里,便应了闻舒所猜的“得成佳缘的喜事”。
朝夕相处,得成幸事,这样的婚姻爱情故事大约是打动了席间不少少女的心,张小姐和李小姐已经攥着手帕在窃窃私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