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应召,再次前往乾清宫主殿时,外面已风收雨霁。
程茂说刘奇领命先一步送庄王回府。庄王回府按理无需御前大总管护送,那么就是看押了。
琉璃仍笑嘻嘻朝程茂表示感谢,似乎并不担心圣上如何发落她。
一入京都就落了圣上面子,看似草率,实则精心筹备。这事只要严查下去,太后一党才是犯大忌讳的始作俑者,她充其量是顺水推舟。
圣上御极四年都未有子嗣,再传出后妃不惜与其他男子偷情,有心人必定质疑圣躬抱恙,而皇嗣向来是大事,到时太后就能协同前朝逼迫圣上立庄王为继承人。
所以琉璃将虞贵人这根毒刺提前拔出,才是真正保全天子颜面。同时向圣上表明忠诚,她同逸王一样,不入太后庄王的阵营。
这一点,昭和帝自然也想得明白。
经程茂通禀后,琉璃独立进殿,中途和背着药箱的鹤发太医打个照面。
这会昭和帝已坐到罗汉炕床上,半靠着摆有花梨木匣子和鎏金檀香炉的炕桌,像是在看书。御前仆从都遣散出去,殿内气氛越发地安静。
琉璃也越发地放轻脚步,大概瞟了眼位置就屈膝跪下去,入目是二龙戏珠的明黄冕服,“奴才见过圣上,圣上洪福齐天。如今夏末甘霖倍至,待秋收时节必将五谷丰登,届时南方饥荒便可迎刃而解。这可都是沾了您的光,胜似衣食父母,奴才代百姓们先叩谢圣上的再造之恩。”
“哼。”昭和帝轻嗤一声。
他本来看书正在兴头上,不想立即理会琉璃。刚才那般大逆不道,虽说是顺水推舟但也没少添油加醋,着实得好好敲打一番。怎料这小子油嘴滑舌,说得又恰好正中他的心坎,这才嫌弃地抬头瞧一眼。
琉璃正单膝跪地,而从昭和帝的角度,能瞧见她颈间露出的一截雪色,在青釉色衣领间若隐若现,肤若凝脂,流露出女儿家的风韵。
他目光扫过那张肖似的容颜,又有瞬间晃神,陷入一段不为人知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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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六年前,他在战场上已崭露头角,年近二十尚未娶亲,一时成为众人用姻缘拉拢的香饽饽。怎奈他长相凶悍,深处内宅的后院闺秀一瞧见就吓得不轻,死活不愿意嫁。
他却乐得自在,自己还不乐意娶呢,都是些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
直到父王提及南岳王家的嫡长女,他怦然心跳,自己终于配得上她了么?
后来随父王到南岳王府做客,他面上看似平静,但心里已风起云涌,兴奋地一晚上未睡,比得了至高军功还高兴。
十二岁的她,已美得似出水芙蓉。脸上稍许婴儿肥,笑起来就化作甜甜酒窝,明媚可爱,“恕琉璃冒昧,我应称呼你东篱将军,还是熵哥哥?”嗓音也恬美娇软,似三月枝头明翠的黄鹂。
与十岁时到东篱王府中做客、爱笑的小姑娘,一模一样。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却能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就卸去嫡姐对刘奇的刁难,保住刘奇性命,也保住他最后一点尊严。
“都……都行。”他不争气地结巴。
她却不甚在意,笑着喊了声:“熵哥哥好!初来南岳可还适应?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请尽管提出来。琉璃定会全力尽地主之宜。”
“你不怕……我?”
他试探道,心底有个念头不安地想往外冒。
长相凶悍,又非嫡出,自小姨娘将他视作瘟神,父王也因为赫赫战功,才对他另眼相看。
“为何要怕?因为你长得魁梧,还是你额上有疤?与人相处,人心的真善美才最紧要,也最难能可贵。将军百战死,战士十年归,哪个不伤痕累累?但你们舍己为人,心中装有浩浩山河,是百姓心目中的大英雄,琉璃才不会怕呢。”
含笑眸光清澈如水,又化作一股涓涓暖流涤荡着全身,令深陷孤寒多年的他,头一次体味“温暖”二字。
而在南岳王府时不时能见到她的那段日子,虽短暂,却是他生平最快乐的时光。
她还给他和他的战狼踏云一起画了副丹青,妙笔生花,栩栩如生。和眼下这花梨木匣子上,刻得浮图,内容一致:一人一狼板板正正地站得笔直。
像是通晓他的心意,当年踏云除了他从不让人亲近,唯有对她死乞白赖往上蹭。明明是威风凛凛的战狼,结果临走时,恨不得想留下来给人家当条看门狗。不过,也因此帮忙制造好多两人独处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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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会在匣子上刻这幅画?”昭和帝收回思绪,抬手叫人起来。八风不动的他,少有地情绪外露,唏嘘一句:“算起来,踏云它已经走了三年。”
“舍妹生前曾就着这幅丹青,跟奴才讲过,圣上对踏云极其珍爱。奴才想着圣上心中会有思念,就斗胆雕刻在进奉的礼盒上,心意自然是越多越好。”
琉璃依言起身,双腿蹲得有些发麻,只能暗中用手捏捏。却未影响她嘴上的夸夸其谈:“可惜奴才手艺笨拙,难以呈现踏云气势的十之一二。遥想当年,战狼面对三军将士不输阵仗,气势如虹。一声狼嚎似空谷绝响,敌军远远听了都能闻风丧胆,溃不成军……”
“你可闭嘴吧!”昭和帝一眼瞪过去。
原本前面还说得想那么回事,结果后面越说越离谱,一本正经地在那胡说八道。马屁奉承之言,也是常听,但像她这么一说就是一箩筐,不喊停恨不得就说上三天三夜的,可真是个万中无一,听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琉璃乖巧抿紧嘴巴,但仍是笑得谄媚。
昭和帝更是没眼瞧她。
按理也是一个娘胎出来的,还是龙凤胎,差距怎就那么大?估计娘胎里营养都被那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