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后,高巍脑海里一直回响着丁思月说的那个故事,到最后丁思月也没有说那几名地质专家是怎么死的。他辗转反侧之际,听见了旁边房间的门被打开了,之后他瞧见了窗前有人影走过,于是他拿过一旁的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借着月光看见了丁思月拿着手电筒走上了百阶梯。
高巍垂眸思索片刻,提脚也跟了上去。他走到阶梯尽头,发现竟然还有一间供奉佛像的房子,他跨过门槛瞧见了两壁上画着的莲花生大师各种形式的佛像。这时,他听到细微的说话声,于是他走了进去绕过放有佛身的屋子,瞬间眼前一亮,只见眼前的木屋灯火通明,通过打开的窗子看见丁思月站在里面。
丁思月将手里的煤油灯放在了窗台上并轻轻地吹灭了火苗,然后环顾四周,墙上全是挂满的唐卡,她目光停在了站在唐卡前的波仁,此刻他背着手仰视着眼前的唐卡,这是在他监工下完成的第1111幅唐卡。
她目光又一次移开,然后落在了桌上用相框封上的五张画像,她借着屋内头顶的灯光这才看清每一个的画中人竟是各个时期的扎布。
“波仁大师,这是上一世的扎布上师吧?”
“已经过去好几世了。这五张画像是他每一世的样子。”波仁戴上老花眼镜走到丁思月身旁,然后轻声叹了口气,“他既是我的师长,也是老朋友了。他成就了我,我也成就了他。”
丁思月思考了一会儿道:“我了解过藏传佛教里的转世灵童,是为圆寂的活佛推举转世继承人,但是您说你们是互相成就?”
“是啊。”
这使得波仁陷入了一段回忆之中。
这一世的波仁出生在一户平民家中,那时候的他并不叫波仁,只有一个叫阿央的小名。在阿央五岁时家里来了几个外地商人想要借宿,阿央坐在门槛上一直盯着为首的商人看。
那个商人取下红帽,走到他面前蹲下用依山语问:“小朋友,你识得我?”
阿央一边抽了抽鼻子,一边点了点头,“我见过你。”
“那你见过这个吗?”他从布包中拿出几本经书放在他腿上。
阿央将脏手在衣服上揩了揩,才拿起经书,他缓缓地念出书名,而后下意识的说道:“我好像很喜欢读这本书,但是我家没有书。”
“伯伯那有很多这种书,都是你喜欢的,你愿意跟伯伯回去吗?”
“去石昭寺吗?”阿央眼神清澈地看着他。
这时,一个商人走到他身旁,低声在他耳边说道:“扎布上师,按照湖面显示的异象,拜访了好几户人家的孩子,但是这孩子十有八九应该是了。”
他侧头对着身旁的商人道:“去和这孩子的父母表明来意,我们带他回去。”
“好。”
阿央被带回到石昭寺后,扎布并未立即对外宣布转世灵童找到的消息,而是以辅佐他为理由悉心教导。
几年之后,阿央对经书参悟程度达到了扎布的预期,即将在石昭寺进行坐床仪式,受众喇嘛朝拜,以及接收政府下发的批复和活佛证书。
行仪式前一晚,扎布站在木门外,注视着屋内点着煤油灯潜心苦读的阿央。他想起自己小的时候,波仁也是这般驻足在门外朝里看他。又想起第五世波仁如同自己的父亲一般严厉又亲切,内心的思念情绪便涌上了心头。
“扎布。”
失神的扎布像是听见了第五世波仁在唤他,他下意识地开口:“祖古......”(藏语里对活佛的尊称)
之后他回神,才发现是阿央在唤他,于是走了过去盘腿坐在阿央跟前。
他垂眸扫了一眼阿央所看的经书,严肃道:“从明天开始,你不再是北理县的阿央,你是第六世波仁科尔尼德。”
阿央轻声应下,但他的眼神却带着心疼,伸手去触碰扎布两鬓的白发,“扎布,你怎么苍老成了现在的模样?”
年过半百的扎布鼻头一酸,这口吻就像是从第五世波仁口中所出。下一刻,他伏在阿央的腿上啜泣,“祖古,扎布真的很想念您......”
谁能想一个中年男人,竟伏在一个十岁男孩的身上哭泣着。
但谁又能知道波仁与扎布从第一世延续至今的相互陪伴和守护,可以说是超脱□□和名义,早已刻进了两个人的灵魂。
十年前,第五世波仁圆寂时,他不过三十出头,波仁看着他说了一句话。
“老朋友,珍重。”
这一别又是十年。
而自从经历了坐床仪式后,第六世波仁担起大任,但由于年龄太小,由扎布辅佐及成年,第六世波仁一边掌管西南区域内五百座寺庙的大小事务,一边潜心钻研经书。
多年后扎布也终于等到第六世波仁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了,觉得是时候放手了,不该再贪恋权力,于是他写下一封请辞信,背上经书和口粮踏上修行之路,曾经他修的是身,当下他要修的是心。
苦行万里,每行一步,脚下皆是莲花。
第六世波仁因为懂他的心之所向,所以站在寺庙门口闭目摇着手里的转经筒,嘴里诵着经文送扎布远行。
扎布一路北上,路经松川时他找了一个巷口歇脚,因为翻山越岭,衣服早已破旧不堪,时常被来往的行人当作乞丐,向他投来嫌弃的目光。
“叫花子!叫花子!”几个男孩嬉笑着朝他扔石头。
扎布没有生气与计较,只是站起身朝巷口深处走去。他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从包里拿出经书继续诵读。
“阿伯,这是糌粑,你吃点吧。”
扎布闻声停止诵读抬头看向眼前扎着两个辫子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