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朦胧,榻上的姑娘已经昏迷了整日。
这天夜里,藤月发起了高烧。
“郎君,小姐她……”春华送走医士,端来一盆净水,神色焦急道:“医士说,小姐伤的很重,又强撑了这么久,虽说藤鹰殿下喂了药,熬不熬的过去还要看今夜……若是高烧不退,不说形如痴儿,甚至有丢掉性命的可能。”
她心中实在慌乱,水盆都几欲端不稳,裴映洲沉默着将水盆接过,平静道:“你先下去吧,我来照顾她。在门外守着,莫让旁人搅了她安宁。”
春华是见过裴映洲白日慌张的模样的。
藤月倒下去的那刻,裴郎君便接住了她。
一贯沉稳的人,不复往日冷静持重的模样,他将姑娘抱起,手却在颤抖。
——可颤抖好像是春华一瞬间的眼花。
然后她便看见,裴郎君抱着藤月,奔跑在看不见尽头的长阶,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凌乱了他的脚步,那本该颤抖的手却稳稳当当地抱着怀里的人,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现下他如此平静,春华倒有些诧异了。
裴映洲没去管春华作何想,他弯下腰,细致地看这个姑娘。
大概只有此刻,他才能用这般缱绻的目光扫过她的眉眼。
姑娘往日是生动的,嬉笑也生动,气恼也生动,一双眸子勾人的紧,脸上却带着天真又不达眼底的笑意。
如今却静静地躺在这里,无声无息,没有用那般明亮的眼觑他。
裴映洲温柔地将藤月额头的手帕撤下来,换上新的浸了凉水的帕子,自言自语道:“你会好起来的。”
他话语执拗,将姑娘的手放在自己掌中,失魂魄般又重复了一遍。
“阿满,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一定要好起来。
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裴映洲不再是阳城那个没有选择的孩子,郢都也没有下雪。
求你。
别丢下我。
别再让我无能为力睁眼错过。
春华看见裴郎君坐在床边,紧握着藤月的手,眼角似乎有晶莹落下。
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静静地将门阖上,又让秋实传信给藤鹰。
秋实刚走,便听外边有婢女道:“夫人唤三公子去明玉轩。”
这个时候,梁夫人唤裴映洲做什么?
春华不用想也知道梁夫人是故意的,但是来人语气生硬,她在郢都明面上只是个丫鬟,无法拒绝。只好气闷地进了内室,轻声对裴映洲道:“郎君,夫人唤您去明玉轩。”
裴映洲坐在床边,没听到似的,春华又静静地提醒了一句。
对方抬头,她看见通红的一双眼,顿时失了声音。
“告诉她,我不去。”
一向端方的裴郎君竟连敬语也不用,冷漠道。
春华被他突如其来的强势震慑住,讪讪又夹杂着说不清的快意向来人回。
那传信的婢女听了此言,不可置信般愤懑地离开,不多时,春华听见前院传来一阵喧闹。
她正欲上前查看,发现有人快她一步到了门口。
裴映洲浑身散发着冷意,他站在门边,阻了来人的路,道:“望月居何时成了他人喧哗之地?”
“你真是年纪越长越不识规矩,还要为娘亲自来请。”婢女让开一条路,露出走在中央的梁夫人:“若我不来,你是不是要无视母亲的话了?”
梁文月听说藤月挨了三十杖,奄奄一息,这么多天郁结在心里的气顺不少,转眼想到藤月如今的身份,提脚来了望月居。不想在门口被裴映洲拦住,但她今日心情好,不与他计较。
“母亲今日来,是为何事?”裴映洲脸上似覆了淡霜,强压着怒气道。
“无事,只是听说明安郡主病了,我这个做婆母的前来探望探望。”梁夫人特地加重了“明安郡主”四个字,又像失言般捂嘴:“我倒是糊涂了,明安郡主已被陛下贬为了庶人。”
裴映洲罕见地带了些不耐,提醒道:“母亲,阿满眼下正昏迷,若无事,便早些回去吧。”
虽说藤月如今已不是郡主,但陛下亲自赐下的婚无法作废,她依旧是裴映洲明媒正娶的妻。如今裴映洲这般相护,梁夫人更加不满。
她是不喜欢裴映洲,但到底是裴家之人,如今还与这罪臣之女纠缠不清,岂不是给裴家招来祸患?
“我确有事与你相商。你们都下去吧。”听他如此说,梁夫人对一旁的侍女道。
待院里的人都走的七七八八,梁夫人才放缓神色,低声对裴映洲说:“如今藤月已非郡主,我裴家什么样的高门贵女找不到,要寻一个无依无靠的待罪之女为妻?她如今还病重……”
裴映洲察觉梁文月话里未完的意思,只觉得自己往日还是对梁夫人太多期盼,冷笑道:“怎么?母亲是要儿子学父亲,发妻去世另娶吗?”
他这话说的全无贵公子风范,也完全戳到了梁夫人的痛处,梁文华厉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这是为了你,为了裴家!你以为你是谁?没了我,没了裴家,你能做这个人人羡艳的裴三公子么?”
“裴家?母亲以为,儿子乐意做这个裴家公子?”裴映洲突然笑了,神色带有一丝癫狂道:“我与藤月,明日便会搬离裴家。”
“你疯了?她现在是罪臣之女,可不是当初那个风光的明安郡主了!你搬出去,可无法与她住在郡主府!”
“儿无悔。”裴映洲转身,让春华送客。
他背对着梁夫人,话语如同秋风一般萧瑟:“儿只愿,从不曾做母亲的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