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我睜開眼,看到小狐狸眼巴巴的看著我,大概已經醒了很久,怕吵醒我所以沒有動、沒有起床,想想我受傷的已經兩個月來,整個回鄉酒樓都是靠瑜撐起來的,人走燈滅茶涼,我死這一回要不是有瑜,大家早就分家了,哪來的天下第一酒樓跟首富的頭銜,先不管他自作主張把我從龍將軍手上搶回來治療,或是後續推辭龍駟送來的藥和補品,向眾人宣布自己是我入贅的未婚夫,至少他保住這個家沒散、沒倒,就是這人太聰明了,不好拿捏,搞不定他,但他的存在至少可以幫我處理麻煩的事情,尤其是上輩子的茴香跟龍將軍的孽緣,談戀愛就是應該勢均力敵、門當戶對,在他眼裡有比起茴香的死活更重要的事,雖然我也能理解龍首鎮的作法,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是多麼瞬息萬變的事,但有哪個女人可以對丟下自己的男人,心無芥蒂?
我坐起身,瑜已經把洗好的帕子交給我,洗漱完畢我坐在鏡前,瑜幫我梳髮髻,他原本做得不好,經過臥床這段時間,他已經非常熟捻。我開口吩咐瑜:「找人把那天龍駟送來的東西送回將軍府吧,他對我的好不過是虧欠,要還就還筆大的,好不容易他支持的太子即位了,肅清了所有反對黨,我們也算選對邊站,將來也許有機會跟朝廷做生意,那個時候再讓他掉層皮。」
我得把這件事定調為「虧欠」,畢竟我更沒把握拿捏龍首鎮,他以前就已經雄踞一方,喜歡他的女人太多了,如今一人之下 萬人之上,他的正妻不可能是平民,必然是朝中權系的站隊,我跟他從很多方面講都不對等,這種失衡情況下,我如果選擇龍首鎮,婚前婚後都得委屈自己了,寧願單身也絕對不能選擇會被認定「配不上」的人,這樣的氛圍終有一天會將自信磨蝕殆盡,沒有自信的女人容易疑神疑鬼,久而久之連對方也會覺得我的確配不上他。瑜聞言明白我主動要跟龍首鎮劃清界線,開心地說:「好,我待會親自去一趟。」
「你沒有重要的事要做了嗎?這件事找別人去吧。」我如今還得過目帳簿,他得在,看我看著還沒移回去的書案,他先把整個書案抬回原位。
「你陪我看帳本吧,我總得弄清楚這兩個月來狀況如何?」我坐到案前,瑜把我伺候得很妥帖,看起來低眉順目,想到他不如我以為的乖巧可愛,他比我以為的更心機深沉,我心裡總有疙瘩,把這種人留在身邊,會不會哪一天被賣了還幫他數錢。
但比起龍首鎮,瑜已經是一個相對好控制風險的目標了,因為他小時被遺棄過。幸運的人用童年治癒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癒童年,他有一種自毀的傾向,認為自己是該死的,自己不能過得幸福,彷彿自己的幸福是對死去父母的背叛,甚至因為父母親沒帶上自己一起自殺,而自怨自艾,覺得自己被遺棄了,不配活著也不配被帶走。
這樣的人每天都在PUA自己,只要對他好,他就會像抓住浮木般抱得緊緊的,心想:「我不值得被愛,沒人會愛我,如果有人愛我,我要拼命地對她好,我要努力證明自己的價值,爭取不再被拋棄。」所以除非我成為他的愛人,不然他就有可能為他愛的人背叛我。
「親我。」瑜原本站著研墨、遞帳本,聞言蹲下與我齊高。兩手捧起了我的臉慢慢地湊近,我閉上了雙眼,但他只是輕輕的親了一下額頭。
「我不是說這裡。」我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他湊近得很慎重地,用戒慎恐懼來形容都不為過,好像正微微的顫抖著親向我的嘴唇。我突然側開臉,他愣了一下。
「你不願意吧?我想留在身邊的不是僕人,是親密的人。」
瑜著急了:「我親,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他盯著我的臉,氣氛突然有一點曖昧,這次總算沒有感覺他像捧著神像,有一點甜膩的眼神,他用嘴唇「咬」住我下唇,放開後又用舌頭舔我的唇珠,居然還伸了舌頭,我感覺有一點慾望的霧氣蒸騰而上,才剛起床該不會又要上床了,然後他馬上把整個人縮了回去,一副自己做錯了的樣子確認我是否有慍色。我現在有種教資優生作弊的罪惡感,而且他根本不需要作弊,我只是想拉一個人跟我一起做錯。「我喜歡你……」
「喜歡的是這個吻,還是?」瑜開始吞吞吐吐。「我既喜歡這個吻,也喜歡此刻的你,你可要把握我喜歡你的時候,說不定之後我就不喜歡了。」這種曾經被拋棄、渴求愛又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資格被愛的孩子,他會很偏執地拼了命對你好,來證明自己有用,這也是為什麼前有狼、後有狐狸,我卻選了狐狸,不選龍首鎮。
男人一旦太有成就,就會太有自信,一個自信滿滿的男人,神采奕奕當然很吸引人,但是多半自視甚高,他對自己太過於滿意,以致認為遇到的女子配不上自己,就算他此刻對我好,也不過是因為我是最討好他的人,還有一點用處,相當於騎驢找馬,等他有了更好的選擇,他覺得更配得上他的女子,我就淪為全京城最大的笑話,茶餘飯後的談資,全國好的女子有很多,他也不一定非我不可,但我就算什麼都不做,在瑜心目中已經成為獨一無二,他都會堅定的選擇我,就是我最好的選擇。
人的自信跟能力並不是等號,男人要挑什麼都好,只是沒自信的,這種人可以塑形,至於那些高高在上、睥睨眾人的,他們可不接受塑形,他們只想讓別人適應自己。
看完帳本發現這兩個月來,瑜真的做得不錯,我看向他微微一笑:「你做得真好,青出於藍勝於藍,比我還好。」聽到「比我還好」這句話,瑜立刻皺起眉頭。「沒有,我在稱讚你,這個時候只要乖乖地接受稱讚就好嘛。」瑜這種自我貶低的自卑,來自十歲那半年的摧殘,跟之後如影隨形的標籤,即使他表現卓越,慢慢地再也沒有人嘲笑他是「沒人要的孩子」,但傷已經在那裡了。
他愣著的表情有一種自己都不知道的嘟嘴,微微的,是不是該獎勵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