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风雪突然大了起来。
“马车过不去了,今夜先在车里过夜吧。”
洪叶生掀帘进来道。金絮裹着厚厚的棉被斜靠在车角落,看他抖落身上的雪、关紧车门。他刚才已把马车外面的两层牛皮罩子扯下御风,锁住车轮,车内又铺了绒毯,点了两只火炉,可她还是觉得冷。
黑风黑雪呼啸,让人更增一倍听觉上的冷。
洪叶生打开车壁的小门,在堆放行李的后车厢拿出一个烧水的小炉子,水烧开后递给她,金絮吹了吹一口喝下便赶紧将手躲回被内。
“一个时辰前就看见支郁村的牌坊,为什么走到现在还没见到人屋?”
“可能是搬迁过,牌坊没有一起搬走。”他喝几口热水,“天亮再找吧,农村人搬迁不会搬得太远,应该只在十几里地的范围。”
“支郁山呢?”
“我们现在应该就在支郁山中。”
金絮隔着紧闭的窗向外面看了一眼,“这山还挺大的。”
“还冷么?”洪叶生给她一个热水袋,“睡吧,等你睡着后我就熄炉。”
不知是不是在廷尉受的鞭刑让身体不好了,她感觉今年冬天挺难熬的。被窝留一个透气的孔,金絮缩进被里抱着热水袋慢慢睡着了。
醒来时风雪声停了,天光大亮,洪叶生不在车内,他的被子盖在了她身上。金絮摸摸怀中的水袋,还是热的,应该是他换过了。她醒醒神,窝了一会儿后喝下几口水,便穿上两件厚衣和雪靴,将被叠好,推门出去。
金絮环顾四周,马车躲在一处山洞里,洞内不高但很深,有好几处燃过篝火的痕迹,洞口堆了稀疏的枯枝挡风,枯枝上都挂着雪。
她越过枯枝走出去,洞外的积雪铲过了,露出一片残雪的土地,空地中间起了两口大锅,正煮着什么,滚滚热气冒出。洪叶生穿着纯黑大氅,正在给荆风和木果喂草。
他看过来,“汤煮好了。”
金絮小跑去揭开锅盖,一锅野兔,一锅山鸡,汤面浮着一层油花,材料丰富,香气四溢。
“你吃了没有?”
“还没。”
“下次不要等我。”
洪叶生拿来碗筷,金絮两锅各吃了一大碗,身体终于热起来。
金絮去看看荆风和木果,它们毛长得很长,昨夜洪叶生也有给它们裹上一层皮布御寒。
洪叶生拿出怀中的一只小指长的竹哨,吹响,清越的哨吟惊动积雪。声音还未落下,四个暗卫从树林深处跃出,端起那两口大锅又跃回树林深处。
“躲什么,我都看见了。”
金絮到他们躲回树林的位置高声喊道:“谢谢你们一早起来铲雪和打猎!”
她等了几息,林子里传来两下短促的哨音,算是对她的回应。
洪叶生笑道:“意思是‘不用谢’。”他复架起一锅烧水,水里撒了些驱寒的药材,金絮备好水袋等着。
“今年要在支郁村过年了。”
“也可过冬。”他道。
金絮长这么大还没有在除太南和京城以外的地方过年,不知这乡里人家的过年氛围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挺期待的。
“接下来去哪儿?”
“山的另一面有座寺庙,笑长生的遗宅和墓碑应该也在这座山的某处地方。马车走不了了就留在这吧,咱们骑马。”
金絮收拾部分行李挂在马鞍上,太阳渐渐暖起来后与洪叶生向山上走去。
“这山有多大啊?”
“比京城郊外的序山还大。”
“哦——那我们要怎么找到笑长生的墓地?”
“先去那座寺庙看看吧,有人的话就问一问。”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走几步就看见了。”
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金絮斗篷下袖着手,赏景悠走。偶尔飞过几声鸟雀的鸣叫,树木时疏时密,光秃秃的枝丫挂着残雪,太阳照其上,雪水滴滴下淌。
“这里的雪景比旦白山的好看吗?”
“我没有去过旦白山。”
“我觉得这里不太好看。”
“太南最好看。”
金絮一笑。
没多久乌云浓起来将太阳抹去,洪叶生看了看天色,道:“很快又要下雪了。”
这时林中某处传来一道哨音,惊起一滩鸟群,尾音在林间回荡。金絮只觉这音环绕周身,辨不清是从何处传来,洪叶生却是听准地回复一音,即刻牵着她向一个方位走去。
“应该是找到笑长生的遗宅了。”
金絮由他牵着,未行多远,便从山崖处透过树尖看到一所融在一片白茫中的黑瓦屋,雪光难掩其破败之色。
二人骑马到屋前,整个院子厚雪覆盖,两间房屋一大一小,小的被风雪压塌了,大的门前雪已积了半门高。
洪叶生翻找出一根粗树枝扫门前雪,勉强将门打开。金絮走进屋中,冷冻的灰尘散发霉味,屋内阴冷的气息比屋外尤甚,三四件古旧的陈设,可以遥想笑长生晚年的贫困潦倒。
洪叶生在屋外唤她,金絮出门未见他人,绕到屋后才见到他,和一块掩在雪地里的墓碑。
正是支郁笑长生的墓碑。碑名江海。
金絮扫除落雪,祭上假花美酒,和洪叶生一起拜了三拜,烧了纸钱,心中可惜无缘得见笑长生真人。有些话想说,但又觉无谓说起。
纸钱烧尽,金絮返回屋中,找找有没有笑长生遗留的手稿,结果翻遍屋不仅找到了遗稿,居然还意外找到了他为自己写的传记。金絮略略一翻,不禁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