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屋拆开信件,信纸两张。此时收到,那大概是他出发第三日寄来的。
一字未看,金絮又合上信纸。
即便看了能有什么意思,如今给他回信的钱都没有。
叹吸几气,将信原封不动地放在一旁,她清点屋中还有什么余物是可以抵押换钱的。最终翻出几件压箱底的不值钱的旧衣。衣裳生了霉点,布面腻硬,细细的绒毛卷曲成粗糙的颗粒,与布料藕断丝连。
甩衣回箱底,她渐渐有些烦躁,心思不免想到被她藏在床底的那个取钱令。
她抠开床板,盒子无损,里面两个取钱令和一支玉簪安然无恙。
掌葫的上等取钱令此刻看来金光闪闪,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富裕的气息,每一处浮雕凹面都叫嚣着身价,小小一块令牌使这间破落的屋子蓬荜生辉,显得格格不入。
另外一个是她和丽姬共同的取钱令,里面应该还有丽姬的十两银子。她不能用。
玉簪子她舍不得。
快要走投无路了啊。
她只是离开了京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凝荷她们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深深的无力驱使脑子里不由自主出现林童忆的话,一字一字撞击她的意识。
金絮害怕地蜷缩身体,额头抵着令牌,冰凉的触感激起她身体深处的恨意。不甘像一只邪恶的大手欲搅碎她的心肺,逼着她置之死地。
仿佛是被她强制唤醒,那封信针样地刺穿脑海。她猛地一激灵,令牌簪子哐当掉地,她奔去桌案前,拾起信封,没留神控制力度将信一撕两半,她拼接裂纸,抓住救命稻草般胡乱阅字。一连看了数遍,才看明白他写了何事。
信纸裂开的边缘随着她剧烈的呼吸上下震颤,她突然一咳,半张信纸飞旋下地。
沿路风景、看见风景时的心情、看完风景后想起了同游的大半年中的哪些趣事、叮嘱她好好吃饭、好好喝水、叮嘱她不要让十三远离身边、交代他还有几日抵京、交代他抵京后要去做何事、抱怨事情太多、说不想回京。
满篇废话。
金絮呼吸渐渐平稳,心神归位,冷汗飚出,衣襟瞬间浸湿。
她仿佛大病初愈,靠着椅背拿袖抹脸。
她忽地一笑。
梁风信上说起他们在支郁山躲过一夜大风雪后的那天,他在路上看见了一个什么树景。他看见什么景她不关心,重要的是她闪电般想起,那天梁风还跟她说了另一件事。
他好像是说——温柔馆的银子尚存放在官府。
不知是不是因为没人取。她还留着盖了官印的贩卖书。
也就是说,温柔馆的银子她还能去取。
几百两。
她呼吸骤住。
去京城。
好不容易才出来的,现在又要她自己回去?
房间内的光线慢慢变暗,天将入夜,她躺倒,摊在榻上,睁着眼直瞪瞪地看着渐变晕黑的天花板。
她躺了一整夜。
一整个晚上,梁风信里的内容和林童忆说的话交替闪现,直到天亮。心绪却没有跟着天空一起明亮。
她走到院子里,庭院涂了一层清晨的蓝颜色。她深深呼吸,过滤肺中积攒了几个时辰的浊气。她是知道自己其实并不甘心的。
可是若要去,该怎么去?要让他知道她提前上京么?十三还在她身边。
左边的厢门吱呀打开,柔竹站出来,眼底乌青,似是同样一夜未眠。
柔竹呆愣愣看着她,末了眼底浮现一片清水,声音软扁委屈,“阿絮姐......”
金絮走上前,抱住柔竹,笑道:“傻丫头,别担心,有我呢。”
柔竹伏在她肩头低低地哭。
吃了咸菜白粥,金絮带上玉簪子和《温柔新语》出门。
她在街头漫无目的地走,人群与她擦肩,惨烈阳光照耀下的每一个人都忙于各自的生计,小贩的哟喝、农妇讨价还价的咧骂、走卒的推搡,一声一声都被阳光怜悯又平等地注视着。
她淡漠地看。不知走了多久,脚步自行自停,她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处宏阔高楼的门前。门额牌匾两字:漕司。
她怔怔看着二字,口中干涩,难于更进一步。
身后马匹嘶鸣、滚轮近至,她躲到路边让开车辆,一行车马停在漕司门前,车身王家徽醒目异常。
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讷讷地站着,见车内钻出的正好是王家大公子王殊。
王殊一眼瞧见她,上下打量一番,神情浮现笑意,“絮姑娘,这是在等何人?”
金絮不与他对视,待他走近,拢手一福,手脚都有些局促,却是展笑道:“我在等您,王公子。”
“哦?等我?”他笑得似是毫不意外。
王殊极为自然地拿走她手中的书,翻看道:“上次絮姑娘走后,我将笑长生的残稿买下了,现正展放在我家书肆中,昨日有位太南出名的大儒前来置书,看见了,便顺手翻了翻。絮姑娘你猜他说了什么。”
金絮想了想,她不知那位大儒会说什么,但她知道王殊会说什么,于是笑着摇摇头,道:“猜不到。”
王殊将书在她额际轻轻一敲,“那位大儒说,这残稿不全,却补得甚妙,释注之人太南红叶生定是个才子。”
她低头,只笑不语。
“我听了,便觉絮姑娘所著的这本书定也是佳作,不可放过,寻思着哪日登门向你一讨此书,摆在我那书肆门口,定能招致更多儒师青眼。”
王殊是在跟她客套,她懒得敷衍,面上维持和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