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明显表明他不高兴了。
他这么心心念念想除掉易萍到底是为了谁?
“别和我说什么法制世界法制解决,”过了很久,虢首封才说:“如果公家定行的那套规则有用,灵界就不会有赏金猎人这种畸形的存在。”
易云嫦惊讶地抬头看他:连虢首封也觉得赏金猎人的存在很不合理吗?
虢首封把她脑袋按下去:“看什么看?别看。”
易云嫦在他巴掌下磨唧了一会:“如果灵界没有赏金猎人,你一定会成为公家里最优秀的陆编……不,空编精英?”
虢首封:“不可能,我受不了世家贵阀那副惺惺作态的作派。”
“你知道我的六岁生日宴吧?”
她头顶上的呼吸一顿。
虢首封闷声回答:“知道。而且那件事,大家都知道是易萍下的手。”
易云嫦说:“那件事之后,外祖母曾想过更改我的姓氏,从易云嫦变成吞口云嫦。不过世家贵阀的血脉变更都必须向地主申请。当时地主不同意。其实那时候易氏……”易云嫦微微一哽,把后面那句“已经发公函剔除我易氏嫡系继承权”收了回去。
她不在乎什么嫡系血脉,继承权,什么本家分家的冷嘲热讽。
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借辅助器具艰难呼吸的时候,骤然看见那份长长的公函和尾端落款的家长签名,忍不住哭了出来。
那个签名同意的人是她爷爷,是她爸爸的爸爸。听说他很疼爱爸爸,为了爸爸,能无视百年家规将她——也就是爸爸留在世上唯一骨血立为下下一任家长继承人。使她一出生就立于易氏众人之上,不同凡响的尊贵。于是她想,那个人是不是也有一点点爱屋及乌呢?会不会把对爸爸的关爱分一点点给她呢?
虽然那个人从没来吞口家探望她,也从未召她去易氏本家叙叙亲情;虽然她顶着易姓,却从小在吞口家生活……说她不忐忑那是不可能的,她自己给那个人找了无数个借口:太忙,易氏的家庭环境太复杂,如果他表现得对她关爱一点,就会带来不必要的威胁……总之,生命中的缺失拼图并非缘于亲情冷漠,而是为了保护她的无奈之举。
直到她六岁。
唯一一次面对面的接触,易云嫦很快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一系列变化:从最初的小心打量和满怀期待,直接变成了愕然和嫌弃。他俯瞰她的眼神就象俯瞰一个无用且易坏的装饰品。易萍补上他离开时出现的空缺,把一个造型可爱的生日蛋糕捧到她眼前,并叉起一小块奶油蛋糕递来嘴边,哄着:“来,这是你爷爷亲自为你挑的蛋糕,味道很不错,尝尝吧,啊……”
后面的记忆被撕扯成一块一块浸成腥红色的碎片。
有人在她耳边尖叫,在她眼前打闹。她被推搡、排挤。喧哗声从最初的“别吃”,变成了“给我”。然后红纱裙俯卧在她身旁,伸长了手指费力地勾住她,每一次大口喘息的后面跟着一口呕出来的血。
——云嫦,你清醒了吗?
那句遗言成了她一生的梦魇。
易云嫦打住回忆,不动声色地调匀呼吸:“我出事后,易萍也被人狙击——同行十二个高阶画魂人战死九人,她自己憋着口气血肉模糊地爬回易氏。外界一度认为那场狙击是外祖母的手笔。”
虢首封挑眉:“吞口氏还有这种气魄?”
易云嫦听出他语气里的不屑,忍不住辩解:“外祖母虽然性格好,但也不是那种被人踩在脚底下忍气吞声的人。不然她怎么掌管一个家族?”
“那你出事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易萍,为什么易萍还能好端端地活到现在?就连我都能让易萍吃个血亏——啧!果然刚刚还是该补她一脚!”
易云嫦紧紧环住他,好像这么做就能让他消消火似的:“是我——易萍后来登门道歉——我答应了,所以事情才被一笔带过。”
虢首封目瞪口呆,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傻?”
果然,刚刚还是该要了易萍那条狗命。
晚风在他们耳边呼呼作响。
虢首封也气呼呼的,半晌不和易云嫦说话。
易云嫦沉默很久,才贴在他耳边徐徐坦承:“易萍登门后的那晚,我睡不着,独自在屋子里闲逛。”
“吞口家的本宅很大。零时一过,大部份地方熄了灯,又空荡又黑。好像每一个死角、窗帘后面都躲着个吃人怪物。我觉得不只我一个人,还有人附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呼吸,隐隐有一股气流和我的呼吸叠在一起……我有点怕,想去找外祖母。可是那天晚上她不在自己的寝室,她在会议厅里和大总管说话。”
易云嫦咽了咽唾沫。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忽然涌上心头的强烈惊悸感,那天晚上的外祖母象是一个陌生人,脸上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狠戾。
“外祖母说,如果易萍当初没做些多余的事,又怎么可能识破她多年筹谋?那根本不是易萍那种小人物该知道的事情,一定有人暗中指导她。”
——小小年纪就知道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看来易氏迟早要变成她的囊中物。
虢首封:“吞口氏被易萍威胁了?”
“嗯,是吧。”易云嫦原封不动地复述了吞口氏那晚的抱怨。
虢首封皱紧眉头。他越听越感觉古怪,具体古怪在哪他又说不出缘由:“这就是你同意原谅易萍,易氏和吞口氏和解的原因?”
这种纸糊一样的原谅与和解,在世家贵阀的圈子里简直是个笑话。没过几年,两家又怼上了。
易云嫦犹犹豫豫地点头。
不知为什么,那一晚的记忆格外鲜明:光明光暗,魅影摇曳,吞口氏苍白的脸倒映在窗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