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观察员陆续起身离开,唯独林叶怔怔地望着这面墙发呆。
这幅画其实画完了,因为22号的本意只是画下那只白色的蝴蝶。
但由于自己的建议,这幅画又有了新的设想。
这样也好,作品的最终解释权归创作者所有嘛。
林叶仰面在空中寻找那些白蝴蝶的身影,它们小小的如尘埃,却在无风的日子里向上振翅,飞过树木,飞过高墙。
22号说的对,它们是自由的。
『……369022号对蝴蝶形态具有较为精确的判断,能在短时间内描绘出绘画对象的基本特征……相比于绘画活动本身,369022号更倾向于与观察员进行沟通,期间多次提及一位女性观察员。
通过369022号的描述,得知该观察员曾携带有关蝴蝶的绘本,并诱导其私自存放餐用方糖。但深入了解后发现该名观察员或已离开原定岗位,去向未知。建议后续加强针对性观察,谨防此幼儿的言行发展出现偏差。危险等级:2星,认同初评。』
林叶在机械打字机上誊写完今日的观察记录,将纸张拿下来和原稿叠放在一起,收进了抽屉。
她抬眼看向窗外,宿舍楼外是明媚的阳光和对面高楼惨白的外墙。
她和22号说,白色是蝴蝶的自由,其实也不是的。
在复杂的自然界,显然是拥有更多花纹和色彩的昆虫更能躲避天敌、捕捉到猎物。
白色不是他们的自由。
但能以纯白为特征存活到现在,林叶相信它们有属于自己生存的模式。
再渺小的生物,也会有自己的求生技能。
午后,林叶的电话响起,是梁静海邀请她在傍晚去蛋糕店品尝新品。
林叶在夕阳下推开店门,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如果这个身影的主人没有穿着淡粉色的细纱连衣裙,头上没有斜斜地戴一顶花边小帽的话。
“真像是贵族的淑女。”林叶在梁静海的对面坐下,笑着打趣道。
梁静海挑起一边的眉毛:“我和这个形容也就差一个‘淑女’的‘淑’字。”
也是,她本身就是子爵的独生女,这个形容对她来说不过是陈述事实。
“怎么想起来打扮成这样了?”林叶问。
这位“淑女”甚至将头发用卷发棒烫了起来。
“因为我今天参加了一场相亲。”
“嚯。”林叶用勺子将蛋糕挖出一个坑。
她默契地感知到了自己此次的身份——一个听众。
“你知道的,我更喜欢穿裤装,这种裙子穿起来其实很麻烦。而且我一直坚信,如果我未来的丈夫不能接受我穿裤装的样子,那他再优秀也不是我的良配。”在桌前倾诉烦恼的少女伸手拽过自己胸前的一缕头发。
这样的小动作真的很难让人将其和多林公司调查科雷厉风行的副队长联系到一起。
不过还好,林叶和她从小一块长大,彼此之间的什么样都见得差不多了。
“嗯哼?”——所以你是因为什么才穿了它呢?
“可是这话,我的媒人她不听啊。我才刚走到客厅,她就冲过来把我推回了卧室。还说要我穿上什么艳丽颜色的裙子,要我穿上高跟鞋,只因为她觉得那样才是一个合格的女孩。我抗争了半天,也才抗争了一半。”说着,梁静海示意林叶低头去看桌下,裙子下露出的是一只平底皮鞋。
“喔唔。”——你居然只能抗争一半。
“按照我平时的脾气,什么狗屁要求,还‘合格的女孩’?我一定会穿着我的裤装,大摇大摆地推开她往门外走去,甚至直接爽约都是有可能的。翻脸有什么的,我又不是没和长辈翻过脸。可是这个媒人不行啊——她——她以前和我爸合作过很多年,帮了他很多忙,而且今后也会一直有来往。我爸的生意也不能缺人照顾……”
说着说着,梁静海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你说我在公司里多冷血啊,对方就是给我跪下了,我也能当做没看见。可那个媒人只是对我笑着,然后一个劲地给我说好话,我就被她这么推回卧室了?”她的手指绕着咖啡杯的杯沿转了一圈又一圈。
林叶静静地吃着蛋糕,思考却没有停止。
梁静海之所以能担任多林公司调查科的副队长,其实和她的贵族身份没多大关系。
子爵这个地位在公国里,就像是掌握两国语言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一条街又总能碰见一两个,实在不算稀有。
在公司,她依旧是那个独具慧眼的领队;但面对带着善意而来的人们,她的屏障就会不起作用。
即使媒人口口声声规训她要穿上复杂的裙子,做一个“合格的女孩”,但只要对方的初衷是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她就很难拉下脸来拒绝。
“可是这和你调查嫌疑人又不是一回事。”林叶喝了口咖啡解腻,而后说道。
“你没有把公司以外的人当做‘敌人’来防备,所以从一开始你的防线就有漏洞啊。”
她透过落地窗观察着路上的行人,语气随和却带着疏离。
林叶一字一句地说道:“更别提你还有软肋,你也没被她触碰到真正的底线。唔,就差那么一点儿罢了。”
梁静海重复道:“就差那么一点儿。”
就差一点,但凡那位媒人说得再过分些,比如“穿裤装都不是正经女人”或者“你不听我的话是嫁不出去的”之类,林叶不信她这个发小能忍住给对方好脸色。
很多时候就这样,忍一时忍一时,就这么忍过去了,然后事后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