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兰容后没过多久,木榆收到了一封信。
木榆心下疑惑,自己居无定所,不可能有人知道她的行踪。
她打开信,信上只三个字:流芳宗。
微风袭来,仰起头的脸上有片落叶正好划过。
落叶下去,眨了下眼,面前是谢明松。
木榆往前踉跄了一步,差点滑倒。
谢明松走过去,对她说:“师妹,你长高了。”
“……”
木榆握了握拳,眼前七年没见的谢明松没什么变化,似乎是更高了一些,她脑海里不断闪回流芳宗的一切,她在外流浪多年,生活都被别的内容取代了,她没太想起流芳宗,过往所有在秋的寂寥中淹没。
“师兄,好久不见。”木榆沉默良久,才哑声道:“师兄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
谢明松道:“两天前,师父忽然来找我,说你在南边的遇村,让我把你带回去。”
木榆踢开脚边的一颗石子:“师父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清楚。”
“师兄,其实我在外面挺好的,还不想回去。”
谢明松伸出的手又缩回去,犹豫了半晌,才道:“师妹,在你走后,宗门这几年出了很多事……”
谢明松的神情变得惆怅,苦笑了一下:“你还记九年前的比试大会上有个闯进流芳宗的画皮鬼,她说我们流芳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其实……她说的很对,我们流芳宗虽说是世之大宗,但除了功法强之外,没有什么优点,师妹,你应该也看的出来,否则不会一走七年。”
木榆道:“我并非全然因为流芳宗而出走,不过宗里确实人心不古。”
谢明松道:“我说过吧,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有些事情你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想到……两年前,风天地牢一夜之间倾覆,一年前,流芳宗也遭到了偷袭,死伤惨重,始作俑者是不入世的风家人……”
木榆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风家与我们无冤无仇,为何要打杀我流芳宗!”
谢明松叹了口气,道:“他们要对付的不是流芳宗,而是师父。”
“师父与风家有何恩怨?”
“我问过师父,但他不告诉我。”
木榆笑了笑,眼里不含任何感情:“我知道了。”
落叶哗哗作响,划开了空阔的天空。
谢明松道:“师妹,跟我回去吧,回流芳宗。”
“好……”
*
流芳殿。
木榆跪在流芳殿里。
周围浓雾渐起,木榆意识到,自己要进入一个梦境了。
至于这梦里是什么,是真是假,她不在乎,如今,她在乎的还有什么呢?她感觉自己的魂魄剥离的躯体,在天空飘着,但跑不远,依旧被躯体禁锢着。
梦境开启。
十二月,隆冬。流芳山庄。
彼时的木榆才十二岁,正跪在戒律堂抄写经文。
她把魏千古珍爱的一把扇子烧了,魏千古扬言要打断她的腿,不过幸好被师兄师姐拦住了,这才只罚抄写经文一百遍。
那把扇子的扇骨是北支山上百年一开的树木制成,扇面是当世千金难求的画家所画,珍贵异常。
木榆扭扭发酸的手腕,把毛笔扔到一边,叹了口气。
她昨晚做了个梦,一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因此才失神把师父的宝扇烧了。
都怪那个梦。
在梦里,有个陌生男子提着剑,把木榆的师门屠了个遍。
她是最后一个死的,眼看着血流成河,尸首遍地。
她却哭不出来。
木榆一直在回想那个男人的面貌,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不过她觉得,那个男人应当长得很好看,不落俗套的好看。
以至于在那种恐怖骇人的情境下,她看到那张脸的时候,还短暂的惊艳了一下。
木榆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没出息!
桌上的经文呼啦啦翻动起来,一阵凉风吹来,透着冬日的凉。
木榆继续抄写经文,笔下的那句“生死去来,棚头傀儡,一线断时,落落磊磊。”早已经烂熟于心。
木榆自小就跟着师父诵习经文,又加之流芳宗地势优越,风景极佳,集聚天地灵气,她在少时便有了几分参透世间空灵的气质,让人不敢直视,尤其是那双眼睛,平淡又怜悯。
只是这气质跟本人的内心完全不相符,木榆上会爬树捉鸟,下会摸鱼抓鸡,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开打,能动手绝不动嘴,活脱脱一个小疯子。
连师父魏千古都管不住。
两个时辰后,木榆停笔。
一百张宣纸整齐地叠在桌上。
她拿着宣纸跑到流芳殿,绕到魏千古背后,两手锤肩,笑意盈盈:“师父,经文我已经抄完了,您消消气……”
“吆——”
一声狭长又尖锐的公鸭嗓从门外传进来,木榆一听见这个声音就头疼。
来人是她的十五师兄,夏云维。
他与木榆同岁,现在正在变声,声音极其难听。
夏云维撇撇嘴,道:“这不是木榆师妹吗,一进门就看到你这副谄媚的样子啦,是不是又闯祸啦?”
说完话,随即一个转身,绕到魏千古身边,特意提高了音量,道:“师父,您别生师妹的气,虽说您这把扇子世上只此一把,万般难寻,可师妹毕竟是您从小看到大的——”
夏云维话锋一转,笑道:“所以,纵使打她几顿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