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沈纵颐的脸色变得并不明显,但卞怀胭一直在用眼神咀嚼她的一颦一笑,当即看出了她的变化。
身着黑色劲装的男人当即怔了怔,不由低头,看着自己一身漆黑,知晓如今他与师姐立场不同,便神情失落昏昧:“我倒忘了......师姐,你不想看见我吧。”
沈纵颐叹息:“怀胭,我是没能想到能在这里遇见你。”
卞怀胭自嘲地勾起唇角:“我总归是回不去陆浑山的。而你,师姐,你是陆浑山所有人的大师姐。除了我,谁都能光明正大地......”
“怀胭,”沈纵颐压抑着喉中血腥,边咳边把话说了完整:“你不要拧。师姐并非不愿见你,只是这地方凶险异常,你千万小心。”
闻言,方才还满心灰暗的男人登时燃起希望,眼中阴翳散去,一点点地发起亮色。
沈纵颐就这样旁观着他的死灰复燃,眼底无波无澜。
卞怀胭是她的亲师弟,与她同样师从剑尊邬道升。
她是废灵根师姐,而他却是剑骨天生,修炼天才。
那时,在外人眼中,邬道升名正言顺的弟子只有卞怀胭一个。
无人瞧得见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大弟子沈纵颐。
但十年前,就在卞怀胭即将成为修真界继邬道升以后的第二位百岁前的化神时,他毫无征兆地叛出师门,并且声势浩大地堕了魔。
于是,沈纵颐再次成为剑尊的唯一弟子。
经年再见,沈纵颐倒是没想到会在自己狼狈时和他相见。
卞怀胭堕魔后,修炼的速度比修仙时只快不慢。
沈纵颐现在根本看不透他的修为,可根据他一出现这鬼蜮幻境便自动破了的样子,似乎已经十分之高了。
而她......
灵台破裂。
沈纵颐沉默了一瞬,硬是撑着剑站了起来:“谢谢你怀胭。没有你,师姐根本破不了这幻境,日后必有重报。”
“师姐......就这么急着与我划分界线吗?”卞怀胭唇边泛起微微苦笑。
他们曾经亲密无间,现在却要计较举手之劳的酬报。
那么师姐也根本不可能知晓他再见她时的激动了。
而他刚才没有冒然靠近,也不过是怕身上的煞气冲撞了她。
他何尝没有看出沈纵颐是在强撑着无碍。
他甚而熟悉她看清自己面容时那一瞬的排斥。
可是他又不甘匆匆见师姐一面,便又要再等个十年。
卞怀胭手指微蜷,哑声道:“师姐,你不要妄动牵扯伤口。我破境前已传信于你的傀儡,他很快就来了。”
他微微矮下头颅,低声呢喃:“......很快就来了。师姐,再让怀胭多瞧瞧您吧。”
幻境已破,四周真实便已显现。
原来黎明将近,弯月早不知何时西沉。
漫山冷雾渐渐涌过,沈纵颐的脸上沾了雨一样的雾汽,在半明半昧的天色里散发着莹白的光。
她拄着剑,一瘸一拐地走了几步。
卞怀胭垂首听着那响了几下又停止的脚步声,紧袖里的手禁不住握成拳头。
师姐——连他的话都不想多听一句,所以就起身离开了吗?
“怀胭。”
“师姐?!”
卞怀胭猛地抬头,却发现沈纵颐与他近在咫尺,她伸着瘦弱伶仃的一只手臂,探过手在他肌肉紧绷的小臂上轻拍了下:“怀胭,不要难过。”
卞怀胭呆滞的表情极快恢复了正常,手背上绷起的青筋无声诉说着他的隐忍。
他多想......
立刻横抱起他的师姐,他唯一的师姐。
想把她带回玄烛州。
再不叫她做他人。
只是他卞怀胭一人的师姐。
而师姐恍然不觉他这个堕魔的小师弟已是真正变坏了,依旧一脸温柔地说道:“你在师姐心里永远是天下第一好的师弟。”
卞怀胭眼底的占有欲,在听见这句话时,兀然化作一腔如水温情。
他哽了哽,眉眼耷拉,还像那四十年里的任何一个日夜一样,对着师姐既痛苦又欢喜道:“师姐,你怎么老是认为我好?我有一日......已不是有一日了,我如今早是魔了,是所有人眼里离经叛道的坏人。”
他话声将落,便感到脸颊贴上了一只柔弱温凉的手掌。
是沈纵颐,摸着他的脸,笑道:“怀胭,你可还记得你在一半峰峰顶的事吗?”
卞怀胭怔忡,冷白的脸颊无疑泛起一丝红润。
他有些回避道:“师姐,那都是陈年旧事了。”
沈纵颐眼波流转,弯唇莞尔:“只要师姐不忘,那怀胭在师姐心中就是永远第一好。”
她犹记得此事。
卞怀胭拜入邬道升门下时,正是他突破临近飞升的关键时候,收二弟子完全是因为大弟子的天赋不堪,不可能继承他的剑法传承罢了。
可想而知,邬道升并未在卞怀胭身上倾注过太多心力。
所以卞怀胭从拜入师门的六岁,一直到后来堕魔的五十六岁,都是沈纵颐在教导引领他。
尤其是后四十年,邬道升已经飞升的时日里,陆浑山一半峰只有他们二人为伴。
因为卞怀胭天赋过高,陆浑山如同培养第二个邬道升一般对他寄予厚望。
而有张扬的烈日在前,沈纵颐这尊黯淡无光的大弟子便愈发显得透明。
也因此,卞怀胭十六岁时爬上一半峰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