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如钩,静静地挂在枝头。月华倾洒下来,如积水般澄澈空明,照亮一方。窗外的风轻轻拂过,树叶间碰撞发出了沙沙声,晨间露珠顺着树叶的脉络滴下来,很快又结成雾凇,在月色照耀下形成独特的光芒。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在沉寂漆黑的夜里格外明显。门房睡眼惺忪地起来打开门,正想怒骂几句哪位这般不知好歹扰人清梦,只见周身都是血迹的士兵如一阵风般掠过,直冲后宅正门而去。
一阵腐臭的血腥气一下子直冲脑门,门房的质问还没出口便被憋了回去。等到清醒之时,才惊觉刚刚进去那位好像是大将军的副将。
跑到后宅正门的副将跪在积雪未化的青石板地上,双手抱拳大声道:“求见长公主殿下!”
沈竹曈的贴身侍女花清披上外套出来察看,见将军的副将一身是血,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忙去找沈竹曈。
沈竹曈自是早已醒来,不待花清服侍她穿戴好,披上织锦皮毛斗篷就急着开门:“裴副将快快请起,外面风寒大,进来说话。”
门内的花清早已生好火炭,把屋子烘得暖融融的。沈竹曈坐在美人榻上,问道:“将军何事如此匆忙?”
在天寒地冻之地待了太久,蓦然回到如春日般温暖的屋子,冰冷的甲胄都散发着潮气。裴副将拆了护腕,再一圈圈解开报了六七层的纱布,从里拿出一封信。因天冷严寒,信交到沈竹曈手上时,都带着一股子潮气。
沈竹曈接过信,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发愣,上面写着:吾妻沈竹曈亲启。
裴副将铁骨铮铮的一个顶天立地好男儿,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道:“将军他。。。。。。将军他战死山海关。挂帅冲锋前道,如果他马革裹尸,就叫属下把这封信亲手交给长公主您。属下幸不辱命!”
他,战死了?
沈竹曈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捏着信封的手指不断收紧,在信封边缘捏出了浅浅的折痕。他是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一把银枪武得猎猎生风,成婚后她曾亲眼看见他在庭院里耍过。这般的天之骄子,如何会战死沙场?!
过了好一会,沈竹曈才回过神,拆开信封,展开信纸。
【吾妻竹曈 见字如晤,展信佳颜。见此信时,吾已战死山海关。吾一死,山海关必守而不得。山海关一破,匈奴定会长驱直入势不可挡。此局势已无力回天,军中定会有人把败战之报呈与皇帝。京城失守,皇帝迁都南下,吾妻需收装衣物与皇帝一起动身。如若不愿,也可自行前往。江南有一套宅院,房契夹杂在信纸内。吾妻多保重,等局势安稳,寻良人再嫁也可。 】
落款,褚清川。这三字写得笔走龙蛇,力透纸背,如那人一般潇洒。
沈竹曈看完后,朝裴副将点点头:“多谢裴副将辛苦来一遭。”
裴副将抱拳行礼,面容肃穆:“既然信件已安然无恙送到长公主手中,那属下就先走了。”不等沈竹曈说话,又风一般离去。
马儿的嘶鸣还隐隐回荡在耳边,沈竹曈捏着信纸,就这样坐了一个时辰。花清不识字,不知道将军在信中如何说,却也知道公主现在虽人还在这里坐着,魂却也丢了一半了。
大历虽是十分强盛,但开国以来便是以武治天下,文官被一贬再贬,在朝堂之上也无甚地位。国家常年向外扩展,军费耗损巨大,百姓赋税一增再增。若是遇到天灾,怕是又要饿死不少。
许多想为皇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言官们在上书皇帝时,都被武官攻讦得退无可退,大历朝,就这么失衡地到了这般田地。
夜色阴沉,天空中的黑云沉沉如墨般翻涌。重门叠户的大宅院里一片寂静,大部分房舍里的灯光都已经熄灭,剩回廊下的灯笼散发着微微幽光。
只剩一间房舍,还灯火通明,在漆黑如墨的夜晚里格外显眼。
沈竹曈只着素色中衣坐于椅上,却未睡去,只是静静地执笔。笔尖上的墨汁滴到宣纸上,洇出一个黑墨团子,不时向外扩散。过了良久,久到花清站立旁侧只盯着那燃烧着跳跃的烛火盯得眼酸时,沈竹曈才慢慢下笔,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沈竹曈写完后,吹干墨迹,再轻轻折好,装进信封里。
看着沈竹曈这封信写罢,花清上前一步劝道:“公主,五更已过,该睡了。”
沈竹曈轻轻摇了摇头,拍了拍花清的手,道:“帮我更衣。”
花清抿了抿下唇,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是咽了下去。帮沈竹曈找了一件樱红彩绣软烟罗大袖衣,边找还喜滋滋地道:“今日是元日,也是公主生辰,自是要穿得喜庆一些才好。”她知道公主伤心,可今日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纵使千般万般不开心,却也要好好过。
沈竹曈晃眼看过这些衣物,摇了摇头:“罢了,我不穿这个,帮我把我那件竹青缕金的那件宫装帮我拿出来,我喜欢那件。”
花清撅了撅嘴,小声嘟囔道:“好吧,公主喜欢哪件就穿哪件。反正以后日子还长,心情不好换掉便是。”
沈竹曈弯弯嘴角笑了笑,没说话。待周身衣物都穿戴好之后,嘱咐花清开始收拾行装。自己站在窗棂前,看着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地飘落到大地上,给大地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瑞雪兆丰年啊。”她低声喃喃道。
门口传来敲门声,沈竹曈抬眼一看,是个穿绛红宫装的大太监,瞧他额头上微微出汗和喘着粗气的神情,就知道来得匆忙。
大太监擦了擦额头的汗,跪下道:“长公主,陛下宣召,快请吧。”
沈竹曈抬手召花清过来,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我有事要办,你先把行装拿上,带着我这封信交给陛下,我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