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连桢赶到县城时,东方微白,晨寒凛凛。
“你们回沁阳山。”
他连夜从沁阳山动身,一身素雪寒气,方一进门,外衫也没有解下,满屋十二人,皆是屏息不言。
方祀心口里拗着一股劲,回身绷着脸,“弟子已应了张县令接管此事,不应食言。”
“我来替他们查,你们回去。”
方祀定在原地,掀起眼悄悄一瞥,叶连桢神色如常,竟是没有要训斥问罪的意思,满腹争辩吞了回去。
“师,师父,”谢芷流看了一眼两人,一时间舌根打绊,“那我们……真的走了?”
叶连桢似是有些好笑:“不然呢?你们留在这里,除夕夜里捉鬼么——总不能是,你们嫌我修为不济?“
他这一笑,倒真似又柔和了气韵,昨夜里传音符一事已然被轻轻接过。
屋内烛雪亮,暖气胜春,既是掌门发话,那有什么推辞的理由呢?既是叶连桢作保,又更没有忧心的道理了。
“那——师父您也早点歇着,我们走啦!”谢芷流如蒙大赦,嘻嘻一笑,转身跳出了房门,一时间弟子们纷纷安下心来,依次回了厢房。
方祀亦是默然许久,缀在众弟子一列之后,慢吞吞向外去了。回头看一眼叶连桢,见他果真没有要责罚的意思,下意识里却总不觉得这是什么“万事太平”,忍不住驻足
问道:
“师父,此事,可是有什么忌讳之处?”
叶连桢摇头:“没有忌讳。”
“可是我今夜看到——”他正欲再说,叶连桢却突然上前,在他肩头微微一按。
“好了。”
是个让他噤声的意思。
可是,贺修维那一道来去无踪的黑影在眼前飘然划过,一旦想到几乎恶寒不止:不借由灵气施展的术法,那能是什么?!
一面说着“没什么忌讳”,一面却又是百般不可说、不应问、不能查,岂不是矛盾得很!
“阿祀,”叶连桢叹道,“若此事了结,再同你解释。”
这话全然只是安抚,却毫无解释。方祀更是心中郁郁,一抬头,却见叶连桢眼底一暗,一时间眼底诸多滋味翻涌,竟教他有些看不明朗。
在自小相处十余年的印象中,这是叶连桢头一回展露出如此神情。心底一惊,他连忙别眼过去,“是……”
顿了一时,便向外走。到门口时不知怎的忍不住回头一望,只见叶连桢一人走向里间,拨亮了烛芯,一开窗,迎着风躬身低咳起来。
“师父——”他忽然张口。
叶连桢闻声转头看他,等着他的下文。
他被这一眼盯得无措起来,话到嘴边,几番修正,他终于只是问道:“你……你还回沁阳山么?”
叶连桢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逗笑,“我为什么不回去?”
“那,年前能回来吗?”
一阵穿堂风过,拍得窗棂一振乱响,叶连桢回身掩鼻咳嗽,含混中道:“不知道。”
方祀在门外站了一时。他没有说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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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客栈,早间市集已陆续开张。
黎阳县近年末,鱼龙行街,灯彩飞结。街头行货比往常热闹许多,站在窄水街口,只听得酒楼里煎锅作响,街上果子酒菜各色杂陈,挤在人流中向前,只闻得烟火飘香。
谢芷流只管着高兴,常年憋闷山上,好容易溜出来一次,又逢着年节里,自然是要四处采买。她一通分配,把方祀差遣去排陈记果脯的长队。
“油爆蛤蜊,竹签兔肉,笋子脆筋炒羊肚,林檎李子煎樱桃——辣菜果子都有嘞!”
“?!”
穿虔布衫的伙夫拿了个锣,唱一句,敲一声,他满脸喜庆,招呼着队末的方祀,“小客官,劳烦你等着嘞!”
方祀揉了揉耳根,心下只是想着:很吵。
前头的人挤作一团,后头的也仍在往前挤。方祀只管站着,眼前只是师父让他噤声的影子,心里只是在想着:为什么偏偏不准他查?
忽听得前头一片嘈杂,隐隐有两声叫骂,人群尽是伸了脖子向前看去。
方祀也离了队,却见原先喜气洋洋的圆脸伙夫撇了他的锣,有些焦急地拉着一名妇人的袖子,扬声道:“大家也评评理!她尝了菜,也说好,却哪里有不给钱的道理!”
那妇人却也是振振有词,“我没有钱,如何给你?”
“你没有钱,那就不该来拿我的东西。”
“我要吃,当然就要来拿。”
“你——你这娘子,我不同你理论,你家男人在哪里?”
“我家男人死绝啦!”
这句话却是笑着说的,一副“我偏是无赖”的坦荡气派。
可那“死绝了”三字一出,方祀眉角倏地一跳,不由得上前一步,要听得更仔细些。
伙夫说一句,她回怼一句,声调里没有丝毫火气,伶牙俐齿,却无一不是泼皮之辞,伙夫越说越是气急,扬声道:“我们去衙门里说——”
“统共多少钱?”
一吊铜钱突然放在摊位上,却是个白衫的少年人,腰间佩剑长缨,鸣环配玉,年纪极轻,正是方祀。
伙夫一怔,忙道:“小兄弟,这不该你破费。”
方祀道:“不妨事,只是想这队伍略快一些。”
他说着转身,有意无意地看向那女子。
洞观镜以宿主之眼回溯记忆,是以通常不能看见宿主容貌。只是譬如柳青眉的衣着、服饰之类却能看见。
那是个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