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朝廷事多,下了早朝,领了差事的诸位大人又回各部聚在一起商讨议事,直到天色已暮才三三两两结伴出宫还家。
“吡啦!”
暖阁的门帘被宫人挑起,一位身着明黄衣袍的少年大步走进来后隐含着怒气道,“内阁近来越发没有忌惮了,竟将弹劾皇兄的奏疏送到了朕面前!”
坐在茶几前等候多时的男子用帕子捂着唇角轻咳了一声后,才用那修长且娇养至极的食指与中指夹住一颗白子,“火气这么大作甚,这不是常有的事吗。”
“可您只是承袭幽王爵位,并无官职,他们何苦非要将眼睛盯在您身上?何况您这病本就不见好,若是再听得他们那些污蔑,身子怕是会雪上加霜呢。”
暖阁锦帘捂得严实,烧得正旺的炭火也不见一丝黑烟,一旁的老太监低头躬身挪步而来,翘着指头为小皇帝取杯斟茶。
薛霁看着白玉棋盘思忖着如何下子,语气毫不在意,“也不算污蔑。”
小皇帝抿了抿嘴,又道,“思朝暮里慕峰青被刺杀一事朕已知晓,朝中臣皆言此事蹊跷,需得将当事众人收监重审,可皇兄只杀了大堂管事就算给慕将军交代,那慕将军竟也默默认了?”
“本王杀都杀了,他不认又能如何。”
“朕听闻那日齐……”小皇帝话到嘴边却又拐了个弯,问,“那日慕峰青曾说是北漠探子报复,皇兄也这么认为?”
薛霁像是没有注意到他前半句似的,拂袖落子,道,“他因缺德被谁报复了,也是说不定的。”
小皇帝在棋篓里挑了黑子,纳闷,“谁报复他也没甚所谓,只是北漠要来和亲,朕以为梁相会命慕峰青去迎,可是今日刚一上朝慕维之就哭诉自己儿子被暗杀,受了重伤如今躺在床上翻身都难,梁相只得另选他人,朕想不明白,一个大将军,怎能当众被歹人刺杀,还伤成了这样呢。”
“有些事光想是无用的。”薛霁回想起几天前,慕峰青被刺后还曾端端正正朝自己行过礼,怎的医治了几日,身子反倒越来越差了,他剑眉轻蹙,道,“北漠此行恐会生变,可派队兵马先行迎接。”
“北漠半月前就将和亲消息传出,晁都百姓少数已经知晓,南夷也已虎视眈眈,但映月关一战实在震慑了南、北两地,朕谅他们近几年都不敢集结兵马踏进我中北疆域。”
薛霁看着这位还是一脸稚气但目光中已经有了皇帝威严的少年,起身,“还有一年你便可执政,在此期间万事稳妥为妙。”
见他要走,侍女低头抬眼恭敬地上前将大氅披在薛霁肩上,守在门边的太监也打帘将腰背躬得更深。
小皇帝起身颔首,“是,朕明日便与梁相商议迎接北漠使臣一事,外头寒凉,皇兄小心身子。”
前头那人嗯了一声,等出了屋子才用帕子挡着唇轻咳了几声。
过了片刻,送客回来的老太监刚打帘进来,就听见屋内贵人说,“李公公,差人给皇兄府上送些补品吧。”
他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回,“回主子,户部如今在筹备北漠回礼,如今库里的东西都叫他们扣着谁也不叫动呐。”
小皇帝端起茶杯小缀一口,“谁都不叫动么?”
“想来他们也是急的没法了,方才奴婢回来时,还听到宫人说户部右侍郎柳思无柳大人正预备拦住幽王商讨计策呢。”
“他们何时如此交好了?”
“应是一同为慕将军鸣过不平罢。”
“找个时机,传慕峰青进宫。”小皇帝将茶杯搁置在案,而后轻声道,“安置吧。”
“是。”
李善仁应声后将茶杯扶稳,指尖碰到杯身时才看到那盏上好的白玉裴翠龙纹帝王杯壁竟被人生生握出了一条裂痕。
已是傍晚时分,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的柳思无远远地看到一辆奢华马车款款驶来,他侧身颔首,在马车停在自己面前时才道,“户部右侍郎兼总督仓场侍郎柳思无见过幽王殿下。”
掌车的无恩对柳思无行礼后,轻轻撩开车窗帷幔,薛霁低沉、不见一丝喜怒的声音从中传了出来,“天寒路冻,柳大人议完事不尽早回府,候在此处做什么?”
“回殿下,前几日下官见慕小将军身负重伤,又见您咳疾未愈,身子也不爽利,故托乡党带了些补气药草来,以此感念思朝暮那日殿下的护佑之情,药草虽不名贵可也是下官的心意,草草送上门恐旁人说三道四,因而今日待您进宫特意在此等候。”
“柳大人客气了,薛某多谢柳大人好意。”
柳思无又客套了两句还不见有要告辞的意思,薛霁猜到他的来意便问,“柳大人向来康健,怎的今日瞧着体态疲倦,不甚有精神似的。”
柳思无叹了口气说,“前几年打仗军费将国库铲了个遍,如今又逢年关,百姓皆不愿交出春粮,北漠来晁之日渐近,可户部还未将回礼备好。”
薛霁不语,他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开口,“尚书大人限我等日落之前想出对策,下官无能,恳请殿下指点迷津。”
“本王一个病秧子能指点你什么迷津。”
柳思无双手抱拳,一脸恳切,“殿下稳重睿智又深受先帝器重,虽不曾入朝为官,但您仍是百姓之贵人,大兴之依仗。”
“柳大人有话直说……咳咳……莫要将这顶高帽按在薛某脑袋上……”
傍晚起了风,凉意扫过车窗帷幔钻进柳思无领口,激的他抖着肩膀打了个寒颤,他将头插得更低,道,“如今大兴国库空虚,财政拮据,百姓日子也过得艰难,下官虽才疏学浅,可迫于形势不得不献上捐输资国一策,但……唯恐人微言轻事难行,久闻殿下心慈,乐善好施,故而斗胆前来,为百姓讨个福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