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沛阿兄在世时出访南疆,于乐临郡恰巧碰上篝火晚会。他说男吹芦笙、女振银铃,围火舞蹈,好不热闹。”
松木桌左上角,三足青黄釉香炉内泛起缕缕檀香烟雾。魏溪亭一手端烛台,一手挡风,上前点灯笼。
“星河苗夜,最让客人流连忘返。”
“你会跳芦笙舞吗?”
“会。等会儿我教你。”
他放好烛台,拢起灯罩。余光瞥见小姑娘笑脸盈盈,也跟着唇角一弯。
中秋宴之变以来,公主愁眉难舒,终日惶惶。他知症结所在,苦无应对之策。
雾水谷医病养心,今日清风亭重逢,见她心境改变,魏溪亭才稍微安定。
风掠竹梢,灯影绰绰。
李书音追逐影子游戏,双手轻贴裙摆,微微煽动,作鸟儿飞翔状。
提灯人走在后头,静静地看,眼里笑里全是宠溺。
走在竹林小径,她蓦然回首,说:“我喜欢这里。”
魏溪亭笑问:“为何?”
李书音倒退而行,列举道:“春看红豆漫山、夏听蛙声蝉鸣、秋有硕果累累、冬……这里冬天下雪吗?”
“不下。”
“那没关系,冬天我到北方看雪。其余时候待在这里。兴致上头就大口喝酒、心情舒畅就开怀大笑、无聊就捞鱼抓泥鳅……寄情山水、恣意人生。”
“北邙山、南雾水,皆为隐居好地方。”
“邙山?西浑国邙山?”
“嗯。”
“找个机会,我定去那里看看。”
“你什么时候想去,告诉我,我带你去。”
李书音闻言,低头抿嘴一笑,没有作声。
她清楚,中都魏七乃大忙人,到时候多半抽不出空。
轻巧地岔开话,说:“从谦阿兄他们肯定难以置信,世间居然有‘男女同桌用膳’也被视作常事的地方。假以时日,我要领他们来瞧瞧嘞。”
魏七郎目光温柔缱绻,轻声应和。
此时此刻,他何尝不是在放纵自己?
谷外,成规教条犹如铁锁铁链,死死地禁锢人心,不准逾越半步。
唯在此地,少了束缚,昔日深埋的心思如雨后春笋,几乎压制不住。
唤她小字,你我相称,谈天说地,畅想未来……桩桩件件,在外面都是罪!
是放纵,亦是贪心。
少顷,来到渡口。魏溪亭先上船,放好灯笼,再回来抬臂供她搀扶。
她手心温热,穿透一层薄薄的衣服料子,浸到魏溪亭的肌肤。他的心更乱了。
对岸,篝火熊熊燃烧,人们手拉手围绕火堆跳舞,热情洋溢。
仰头望星河璀璨,低头看波光粼粼。晚风拂面,蛙声一片。
和意中人泛舟湖上,无事烦忧,只余惬意。
“古籍所载世外桃源,应是如此。”她仰望星空,沉醉其中。
贪恋此情此景的何止她一人?
魏溪亭放慢摇桨速度,哼起小调,调子轻柔,甚是悦耳。
李书音惊喜:“你唱歌真好听。”
“随便哼两句,献丑了。”
话音落下,忽听岸上高呼:“阿音,魏师叔。”
两人齐齐望,原来是阿朵在渡口边挥舞双手,喊他们快去加入篝火舞。
船儿抵岸,长生拽住绳子稳住船身。魏溪亭下船后,照例抬小臂助她。
两人举止亲昵,却又保持应有的距离。这一幕落在长生眼里,便知他们之间还未明确心意。
李书音被阿朵拉走,她下意识地揪住魏溪亭的衣袖,顺势把人带了几步。
阿朵发现后停步,先是一愣,随后撒手,憋笑打趣:“抱歉抱歉,打扰了。”
“不……”
李书音正欲解释,阿朵已经拽着长生跑远了。她有些尴尬,有点儿着急,慌张地看看魏溪亭。
“阿朵就这样,别管她。”
她连连摇头:“不解释清楚,明儿不知被她传成什么样嘞。”
“那……我跟她说说。”
“嗯。”
不远处,村民热情邀约,芦笙队更换调子,大伙儿放慢舞步,以将就客人。
阿朵在左,魏书在右。
她牵阿朵的手,却只敢拉魏溪亭的手腕。
在两人关照下,李书音很快掌握舞步和节奏,体验到乐趣,彻底撒欢儿。
跳得起劲时,忽然,感觉被扣住的手腕转动。她疑惑地看去,手已滑进魏溪亭的掌心,被他握住。
场中男女老少皆是手牵手,不受男女大防之类的规矩束缚。
望着彼此牵住的手,好像也并无不妥。
魏溪亭仍然沉浸舞蹈,神情自若。
李书音暗自窃喜。
殊不知,魏七郎的镇定全是装的,此刻他心如擂鼓,不敢明目看她。
以跳舞之名,行亲近之实。
这怎么不算私心呢?
几曲跳罢,李书音体力不支,退到场边休息。魏溪亭婉拒其他姑娘,紧随其后。
到桑树下,魏溪亭拂去长椅上的叶子,等她落座后,才坐在她身边。
一臂距离,不远不近。
松快地靠着椅背,李书音抬头看满树的许愿牌。风过境,牌子相碰,哗啦啦地响。
“昨天,阿朵她们来挂许愿牌,我也写了。”
“你写了什么?”魏溪亭也仰头望,好像在寻找她挂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