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静静地洒在金错刀刃上,在她的脖颈反射出细碎的光。此万籁希声之际,一缕秋风旋旋而至,将地上的虹桥斩碎了,随意刮得纷乱,而后掠过她的耳鬓,轻轻带起几根明黑长发。
闻语,宋消并没有说话,只是将那贴在刀刃上的目光缓缓抬起,四目相交。
高逐晓第一次看到了他的眼睛,认真地。他的眉不似白日那般刀刻锋利了,不知是否是沾染月色的缘故。古人总爱以月晓情,说远在天涯的人,也会见到同一轮月亮而思乡忆人。只是,他的眸子里,虽沾染着如水的忧愁,却见不到如此的思念。说它凉薄,他分明是留了情;可若说关切,却仍掺着难言的复杂,她觉得,那像是恨意。
似曾相识。
“少主!少主……”
一个清朗的少年声音从远处传来。因是昏迷着被人救回来,高逐晓也不清楚那人离这儿有多远,层层叠叠的瓦砖建筑又使得其回音四壁,便是方圆五里都能通晓“少主”二字。而看今日情状,眼前的宋消,大抵便是那少主,却不知是哪门哪派的少主。
这时,宋消却收回了金错刀,神色再次冰冷如常。
“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
逐客令已下,高逐晓猜知是自己不便多留,便转了身,抬了脚往那间屋子走去。
“我已叫人烧了热水。”他又说。
她目光一斜,没有回头,也没有再道谢。晚风复又拂过,从袖筒灌进她的单衣,猎猎的,却吹不散其内的阴翳。她的背影茕茕而又单薄,好像这阵风一离开,她便会左右摇晃倒下似的。
这边,先前那声音的主人,一个看来十二三岁的俊朗小伙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眉间却皱成峰峦,叫人怪道他小小年纪却生此诸多皱纹。走到宋消近前时,两腮气得鼓鼓囊囊,足像灌了气的河豚。
“少主……”他嘟囔道。
“查的如何?”宋消两手交叠,背在身后,却是目朝方才高逐晓离去的方向。
“少主一心只想救那女人,还管她身后那些做什么……”像是赌气一般,少年抱着双臂,语里颇有些忿忿。
“李元兆!”宋消的声音不觉大了些,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睛扭来直盯着他。平日里,宋消一贯叫他表字“初方”,非特殊情况绝不会直呼他的大名。而这特殊情况只有一种
——宋消生气了。
李元兆是个急脾气、古道肠,一瞧见主子这模样,也知道自己又僭越了,便退开一步弯了腰,两手拱揖,撇了撇嘴道:“少主要我查的,差不多已清楚了。那女……高逐晓确实是从即皋门偷逃出来的,至于缘由,如今门中正往江湖各派分播消息,说是她因不尊门规被罚,心存不忿而偷了镇于门中的剑隐宝器‘广陵散’。可经由咱们在即皋门的内线所报,此事应另有玄机。”
见宋消皱眉沉思,他有些得意地接着说:“如今玄机为何,就连即皋门内也少有知情者。但杜万皋这老狐狸,竟下了江湖通缉令,称若能抓住高逐晓,便以‘广陵散’作为悬赏。可依他的精明算计,不会不知只有剑隐世家才可驱使宝器,不然也不会留下高逐晓一个,养在即皋门十一年。除非……”
“除非高逐晓,并非剑隐唯一的遗裔。”宋消接道。
“正是。”李元兆目色露出一丝欣喜,可随即,又整肃了神色,一脸凝重地抬头盯着宋消,“所以,我们不是非她不可。”
宋消沉默,目光低垂,落到院内空明如若积水的空地上。其上树影婆娑摇曳,枝桠乱拧,好似一只乱舞的妖魔,张牙舞爪,挠着他落落下垂的皎白衣角。
“少主!那女人当年差点就要害死你,你难道还喜欢着她不成?少主好不容易才自裹尸岭捡回一条命,老阁主见你聪慧坚韧,甚至培养你做这尧天的少主,可怎的一见到她,便……”
“别说了!”
早已回不去了。
庭院里的风,于旷野之中清醒着、寥落着,却因隔了一层纸窗、一道木门,而只能径自转圜,兜兜转转,又回到旷野,它吹不进屋里,触不及别人的心。
木板围扎的浴桶之中,温暖的蒸汽徐徐上升,而后往四下扩散开来,令这附近如若仙气袅袅,白锦缭绕。高逐晓脱去身上的中衣,搭在旁边的花四君子屏风上,这才瞧见,那屏风上原就折叠放着一套素纱单衣。她伸出一只手到浴桶内,试了试水温,感觉将将合适,于是整个人便坐在桶内。
蓦地,鼻尖嗅到一股熟悉的药香,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缚着的几处绷带,料知这是药浴。连续几日的提心吊胆,日夜流亡,她早已身心俱疲,而此时躺坐在浴桶内,药材化于水而后浸于肤,再由皮肤散至奇经八脉,五内顿觉舒然通畅。她仰头枕在木桶边沿,两行泪自眼角滑落,顺着她倾斜的脸颊滴到地上,绽作两滴易逝的花。
从前时候,爹爹每次教自己练武,都严格出奇,每招每式,只拳脚上打得熟络还不算足,得要以此反举而三,从中旁通些其他门道。她总嫌爹爹过于严苛,反阻了她天生的灵气,便连他平日的嘱咐,也是左耳进右耳出,觉得自己只做他与娘亲的女儿,便足以幸此余生。
娘亲的脸亦在此时重现于脑海。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秘阁之中,十年之久……她该是受了怎样的委屈和羞辱?那样骄傲的人,却求全得以活到现在,大抵是因杜万皋这老贼手里,仍旧握着自己这条贱命吧。
高逐晓猛地伸出两只藕臂,牢牢抓住浴桶的上沿,因抓得足够紧,手尖所蓄的指甲深深嵌入因常年潮湿而发软变糟的木板中。右手小指许是甲质脆薄,竟生生拦腰折断,如同一柄利刃插在胸膛上,得报快意。
钩月逐渐西沉,浴桶中的水也随时由热转冷,可高逐晓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