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逐晓的眉心先是一紧,可随即便如淡风吹云往远山雾隐处舒展,而后面颊提笑,缓缓转过身来,两手拱在身前,朱唇轻启:
“我在屋内闲来无事,便趁这凌晨风清气爽,随便出来走走。敢问小兄弟是?”
李元兆扯了扯嘴角,左臂松垮环着矫健的胸腰,右手自身侧提起,在空中划了个弧指向自己。
“我叫李元兆,乃少主阁下征战四方五马分尸六六大顺七窍生烟八面威风最最得力的,手下。”
额……
高逐晓似是也叫他这自认豪迈飒爽的风姿所感染,亦不自觉抽了抽嘴角,就算做是不破平常礼数的回应了。
仿佛对方的反应并未让他感到满意,李元兆径自撇了撇嘴,那只原本指着自己的手复而收回,抱在左臂肘上。他略微正了正神色,打算由自己先破了这四方天地里弥漫于每滴空气中的静悄。“咳咳,我可不像姑娘这般,有这样清闲的功夫。少主有顶重要的事情吩咐于我,我登时便要出门办事去,恕不奉陪了。”
“元兆小兄弟快去吧,可不要因我而耽误了正事才是。”高逐晓又是挑不出任何毛病地恭谨浅鞠,随即面色一肃,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后。虽是时快时慢,两人相隔的距离也参差不齐,但却是依势而动,随此处亭台楼阁轩园院的安置布局而变,如此才能最大可能地防止被人发觉。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兜兜转转走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她才终于见他走出大门,只是临下山前,李元兆与那驻守在门口的两个弟子说了些什么,她距离太远,没有听清,只是如今已到了门口,至少比之先前被囚于小院屋中要好太多。即便那弟子要阻拦她出阁门,她也定要想法子下山。
在正对着大门的石插屏后躲了小会儿,高逐晓心里也差不多拟好了几个像样的理由,又担心身后宋消估摸依然发觉,她提起做了一口深呼吸,而后装作从阁内走出,似是有着急冒火的事情要立马去办,她的两弯柳眉拧成一股直绳,脚下步履仓促,视若无物一般由阁内踏出,将要来到阁外。
实际那两名弟子于门侧并排站着,粗多算来也只一人之宽,可她却如同垮了一座山海桥般峻远。明明一穿而过连他们的样貌都未及瞥清,却仍旧觉得下一秒是这般艰辛漫长。
漫长得如同她中秋月夜出逃的崎岖山路,艰辛得如同她从未自主无根漂萍的半生。
少时,她已距离那大门有几十丈远,这才回过头来发觉,那须臾片刻之内分明无事发生。弟子依旧笔挺地立着,大门仍然威严地耸着,其上三个朱红鎏金镶边的大字,在山雾缭绕中照样吞吐金光,直射入她的双眸之中,似使得她眸色一黯。
尧天阁。
此阁与杜万皋所创即皋门,以及淮扬于谦一所立大徵宗并称“江湖三元”,此三元即是因剑隐碎裂为三宝器,此三家各得一只而得以于江湖之中站稳脚跟。即便没有剑隐传人的驱使,宝器之力并无法被激活,可越是未知之物,其凶势便传得越是猛烈,投靠之人所敬畏的,不是绝无仅有的力量,而是这般未知。
高逐晓脚下快行,又捡着草盛人稀的小路走着,渐渐地将要出了山去,可心头的疑惑却愈积愈多,而这为首的第一样,便是捡了她一条性命的尧天阁少主,宋消。
她自剑隐灭门,便被杜万皋蒙在鼓中、养在门内,自认与尧天阁无甚牵连,宋消为何要救自己?如果他只是为广陵散而来,为何眼中时常又显杀意?脑海内不觉又浮现出他的冷言冷语,这才更发觉,似乎不太对劲。
一切不同寻常,似乎都如纤丝结网,而后归于那个此时思来显而易见的中心。
好痛!
“好痛……别打我……求求你不要打我……”
什么好痛?
高逐晓轻轻摇了摇脑袋,而后往那个利箭般尖锐的声音循去。好容易这边有了些许头绪,却又被什么无名怪事所扰,这本叫她心头一阵烦躁不乐,可抬眼见到了那样一幅情境,她只觉全身上下血气沸腾,两拳紧握不透风息,几乎是下一刻便猛自丹田聚气,不顾旧伤而使了轻功,朝那处狠首扎去。
杂草荆棘之间,一个小女孩在地上无助地翻滚着,于万花丛中透出浓稠的一点红色。只见她的身边,站着一个身形粗犷的男子,飞的近时,能够瞧清他那张狰狞而丑陋却挂着衅笑的嘴脸,手中操着一根腕粗的藤条,藤条上遍布着灰褐色的利刺,而藤条如风他如疯,随着他手臂高低起落,鞭笞声刺耳,回音几乎贯穿山林。
“求求你……别打……我……”
饶是女孩身上已被打得衣不蔽体,血肉翻出,呼救的喊声可以听觉地越发虚弱,那男子倒如同盲聋,手下挥得更加起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