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质在京中罢了。走的那天,她记得姐姐抱着她很久都没放手。
如今,离顾朝成年袭爵只余一年,他们终于快要回家了。
只是,到时真正的二郡主回来,她还回得去家吗……
刚想到这里,顾今便立刻甩了甩头,心说呸呸呸,真晦气!千灯祈福之日容不得这些污秽念头,今天这种好日子,更应该好好祈愿,愿自己能顺利度过这生死劫才对。
思及此,顾今吩咐道:“去找一件便装来,我要去街上放河灯。”
云枝瞪大眼睛,“一件?郡主,您不带奴婢吗?”
顾今将发上的珠钗首饰一一取下丢进她怀里,“少废话,快去。”
街上的景致虽然不比宫内,可这种烟火气却是宫里比不来的。大街小巷挑满了以鲜红色为主的灯笼,往来人群熙攘,嬉笑怒骂,高声唱和,喧闹此起彼伏,乍眼看去满是温馨欢乐。
顾今来的晚了,街上能放河灯的地方基本都被人占满了。她绕着河道找了一大圈都没能找到一个空位,但突然想到之前外出在一个小巷中似乎能够看到一段河道。
没什么犹豫她便转了方向,到了地方轻轻将河灯送入水中,十指交迭。
一愿长姐食甘寝安,百岁无忧;
二愿南境风恬浪静,海波不惊;
三愿自己……安然渡劫,平安归家。
坐在石阶上看着小河灯遥遥飘去,顾今却觉得心中重担丝毫未减,反而更加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回去的路很暗,走了一会儿顾今便觉得有些不对,警惕地调整了自己的步调,身后不远不近坠着的脚步声瞬间便暴露了出来。她心中暗道估计是谢艺杰那家伙积怨难平,特意找了她落单的时候来报复来了。
顾今心念微动,提着裙摆向右冲进小巷的同时扒倒一片杂物,她听见身后的动静只混乱了几息便消失了。紧接着,她发现突然有一道影子笼罩在自己身上。还不等她看仔细是谁,便从袖中拔出一截雪刃,直接反手挥去。可来人动作更快,一把便捏住她的手腕卸下了她的刀。
顾今还想去夺,却听他轻声唤道,“今今。”
他声音轻缓温和,可自己的手腕却被他捏的生疼,顾今惊讶地看着他,“顾朝?你不是——”
还没说完便听到顾朝略显沙哑的声音继续说道:“我们不是说好……今日一起看灯吗。”
不知是不是她听错了,她竟然从顾朝的声音中隐隐听出了些许落寞。
顾今想,这样的日子恐怕就连顾朝这样的冷心冷清之人,也难免思家吧。两人沉默地离开了暗巷,街上欢乐的氛围丝毫不减,少女银铃般的笑声不绝于耳,孩童举着花灯在大街小巷穿梭。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顾今看着顾朝的侧脸,却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他就像是一个快要消失的、飘渺的人影,与这世间的唯一关联便是握在自己腕上那只温柔却不由她反抗的手。
“你……是真的想和我一起游灯?”
他停下了脚步静静的看着顾今,还是白日里那件青衫,只是取下了发冠。墨发被发带随意一束,侧影清濯,目光沉沉,明明未发一言却好似早已说尽了千言万语。
顾今不懂,看不懂,也听不懂。
她和顾朝生疏太久了,若不是近日里这些事情接连的发生,她和顾朝恐怕会一直这样互相漠视下去。
可当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顾朝是带着讨好的意味想和自己好好相处的。
但是这样的情绪怎么可能会出现在顾朝身上呢?
他可是顾朝啊。
顾今沉默地向外扯了扯自己被握住的那只手,发现扯不出来后便任由他牵着继续缓步向前。
没走一会儿,她突然停住了。迎上顾朝的目光,她说:“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许是周围的气氛太温柔了,抑或是近日一连串的事情压得她实在喘不过气来,顾今胸口有一种突然的倾诉欲,“前天那晚便想说了。”
“嗯。”
顾今的声音轻缓空灵,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话能不能透过这嘈杂的人群传给顾朝。
她说:“我最近做噩梦了,很怕……我怕我活不长久了,怕再也见不到长姐,再也回不了家了。”
顾今只是这样平淡的讲出来,便觉得眼眶发热,声音微微发着颤。她实在不想哭,更不想在顾朝面前哭,可就是控制不住。逐渐酸涩的情绪掺杂着少女对未来和死亡的恐惧,不间断的上涌让她鼻尖发酸,眼泪逐渐盈满眼眶。
她倔强地摇摆视线想将眼泪压回去,却突然感到自己头上被轻轻拍了两下。
她愣了一下,只一瞬间,便眼泪决堤。
透亮的泪珠大颗大颗从眼中滑落,无声地砸进衣领处。顾今站在人群中间,在嬉笑喧闹声中,终于无声地崩溃了。
顾朝虚环着她让她不被人群撞到,耐心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发顶,顾今被拢在他的影子中,像是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肆意发泄的地方,双手紧紧拽住他的衣襟放肆地大哭。
哭声淹没在笑声中,眼泪砸进无人知处。
顾朝没有问她梦到了什么,也没有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下又一下地安抚她。
她也不记得到底哭了多久,只是她知道,直到这一刻,她似乎终于可以尝试着和顾朝好好相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