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节黑炭进炉,因沾了雪水而哔啵作响。
李书音下意识地回头,转身得刹那,杯中乳茶不慎溢出,沿右手虎口滴落。
魏溪亭仍在添炭,未回头。
“使团中有义父的眼睛。”
“魏丞相监视你?”
“算是吧。”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像半点不在意。
“元嘉年间,三哥供职于朝堂,换过几份差事,都受义父钳制。后来,三哥怒而挂冠,和丞相府断绝往来,才稍微清静几年。”
“义子功成名就,为父者理应高兴才对。魏丞相何故疑心你们?”
冷面尧性情桀骜,违拗魏荣实属正常。可魏溪亭脾气温和,谦逊识礼,怎还会被监视呢?
熟料,魏七的话反倒推翻她的观点。
“因为我们都不太听话。”
回首,瞥见她右手虎口沾了乳茶,魏溪亭取毛巾奉上。
“对了,你说有事讲。何事?”
“正是此事。臣入议事阁,未来一段时间,将暴于众目之下,当谨言慎行。所以,可能暂时无法兑现承诺,希望您见谅。”
“承诺?”
她显然忘得一干二净。魏溪亭不恼,含笑道:“臣答应您,无人时,唤您名讳。”
斗篷搭在木施上,他身上仅着雅白窄袖锦衣。三春倒寒,一件单衣不足以抵御风雪。
“雪后余寒,多添衣裳。”
一句关心,表明无妨。
“好。”
添好炭,关上炉屉,他朝条桌走近,柔声说:“中都催促,臣要提前启程。”
“几时走?”
“即刻。”
闻言,李书音顿觉脑海轰然,当即怔忡。
松县一别,距今九月有余。期间,她幻想过无数次,假若见到魏卿,要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
许多设想,起了又推翻。唯见他那份心,始终不改。
听闻他在牙帐,便是大雪封山,她也要赶来相见。
昨日傍晚,风尘仆仆地抵达。尚未说几句话,又要再次分别。
心底那道声音不断地说‘带我走’。到嘴边绕了又绕。
最后,只能故作镇定地道一声:“那,一路保重。”
魏溪亭沉默一瞬。
“臣走后,您尽快回栖山。月底,苏农郡主应能赶去。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离开北燕太后半步。”
若栖山被袭,该往哪里出逃,该寻何人庇护……一应种种,事无巨细地叮嘱清楚。
李书音静静地听,桩桩件件与己相关,字字句句皆非所盼。
末了,她问:“你还有其他话交代么?”
“如果得闲,臣会给您写信。”
“会寄吗?”
“会。”
她终于展颜,莞尔一笑,道:“你说话好听,可以再说一点。”
魏溪亭笑出声:“公主想听什么?”
“都可以。最好不以尊卑论述。”
“等我。”他上前,和她隔半臂距离,“苦难终将过去,等我接你”
话与目光皆似火,熊熊燃烧,灼得李书音双耳发烫。她慌忙避开视线,嗯了一声。
“你一定要……等我。”
喃喃细语中夹杂着乞求。
香囊坠中的松脂丸被取出,两人之间,只有衣帛浆洗后残余的皂角味道。
“书……”
“魏郎君。”东阳在外呼唤,“秦老差人来,请您去趟议事帐。”
话未出口,被拦中截断。魏溪亭看她一眼,欲说还休。
恭敬地行完礼,躬身后退两步,转身离开。
“魏卿。”
魏溪亭在门口回首,见李书音屈膝。他惊诧,箭步冲去。
“站在。”
他不明所以,被呵止在一丈开外,目睹那姑娘对自己行大礼。
稽首大礼,祭天地祖宗、拜父母师长。南凉嫡公主对臣子用此重礼,魏溪亭舌桥难下,甚至不敢近身。
三叩首之后,李书音直起身,说:“吾以南凉公主之名,谢南凉忠贞能臣。”
魏溪亭前去,跪在她面前,心疼道:“你不必这样的。”
“魏书。”
“是。”
“你要保护好自己啊。”
唇角微扬,眉眼带笑,只是那抹笑意不达眼底。在幽深的眼底深处,似乎藏着无尽悲凉。
魏溪亭怀疑自己眼花,意图识别,无奈帐外催促,不得不先行离开。
这时候的他并不知道,李书音这声叮咛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心如擂鼓,难以安宁。
李书音扒着门框,翘首而望。
催动锥心蛊毒,能否活命,她毫无把握。倘若天意难违,这便作最后一眼。
却不知,如此不舍的神情,落在另一人眼中,犹如利刃剜心!
中都急召,魏溪亭带上雷子媛、赫连朝阳,并十五人,随即出发。秦钟和张振留下,待寿宴结束后,再启程。
李书音称病,派了东阳代替送行,自己躲在公主帐,不去经历那凄凄别离的场面。
直到夜幕低垂,秦钟亲自来接她一道前往牙帐,出席宴会。
赴燕以来,她出席过两次大宴。
第一次,去岁接风宴。南凉尚未联楚,她的位置排在苏农延之后。
第二次,即今晚。楚国实力雄厚,居客席首位。南凉次之。其余各部,依地位轻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