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那阳山,不得不提起那位同阴地男子结亲的沈阿春。
阿春回不来的第一年,隔壁的碎嘴阿婆同自家半大姑娘说其中利害,千万不要妄想跨过那山去。
“那里面住着豺狼呀!”她佝偻着腰,虚虚指向面前高大巍峨的山峦,警戒一样的眯起眼。“那沈家阿春不听劝才被豺狼叼去,幺幺可不要学她。”
被自家阿婆耳提面命的阿萃只能连连点头,赞同似的从嗓子眼挤出一个应答来。
“嗯……”
可她明明记得阿春姐姐给她送过茶花糕点,那样精致那样少见,却全是她从乡里先生不要的书里学着做出来的。
沈大伯死去的那一年,沈家大娘身体也不怎么好了。于是沈阿春常常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每天上山上的越发勤快。可若是心死,再怎样珍贵的糕点也是进不了口的。
等到阿春为沈家阿爹守孝三年后,她已经成了二十岁的旁人眼中嫁不出的老姑娘。
沈家大娘是在阿春走后一天去世的。
阿萃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日着实是热闹又冷清。而且隔壁家的姐姐穿着大红的,山上杜鹃花一样美丽的衣裳离开时,把那些书都给了她。
她穿着几年未曾穿过的艳色衣裳,一张红红的嘴上下开合,眸中泪花涌动。她拜过了面色竟然红润的阿娘,身边是那位曾在她口出提及的男子。
与他们之隔,住在阴地的男子。
住在那山的一边则为不祥,便没有人敢到阿春家里去看新娘新郎。
阿萃只能站得远远的,隔着篱笆缝张望过去。
新娘子脚步缓缓,踏出了那道窄窄的,被儿时的自己踩过无数次的门槛。
莫名的,她发现了那双稚嫩的窥探的眼睛。
阿春走了过来。
“我把好些书装在袋子里,就在那棵柳树下。”她隔着篱笆悄声说道,从缝隙里递给她一把糖。
“姐姐走了。”
“在哪里干嘛!”身后的母亲大声呵斥着,阿萃急忙把糖塞进窄窄的衣袖。
“篱笆松了阿娘,我来紧一紧。”
她心跳的极快,撒着步子就跑到那棵柳树树荫下——那里果然放着一个袋子。
但她的手实在很笨,竟怎么学也学不会。
——
五年之后,阿萃嫁了人。那人是镇上一个教书的先生,是她前年在河里救上来的书生。
那是他面红耳赤说着答谢,又结结巴巴说男女授受不清,日后必备了厚礼来迎娶。阿萃自然是狠狠拒绝,怎知第三年他果然来了。
“我……”他一身洗得发白的衣袍,袍角甚至是湿的。就如此拘谨地站在他家门口,却并没有之前答应的厚礼。
阿萃看着他背在背后颤抖的手,叫他拿出来。
果然是两条活鱼。
“阿、阿萃姑娘,”他窘迫开口,头也不敢抬地如此垂着。
她并没有让他再说。
“你是教书的?”她问,记得前些日子接弟弟下学时是在路口见过这人。
“是。”杨子贡知道她正看着自己,手里紧着的草绳便觉如同铁索般绞着。
“我答应。”他听见她说,随后开了自家的门。“你进来同我母亲说。”
里面传来几声妇人的骂声。
——
杨子贡不过五年就中了进士要到京城去。临别前阿萃替他收拾好行囊,备好进京的钱财,恨不得一句话讲成三遍才能让自家这使人操心的夫君安下心去。
“阿萃,”他对着她连连点头,又唤娘子,握住了她的手。
“你等我,我必风风光光接你过去。”
阿萃应下。
然后来他也没食言,骑了高头大马来接她进京。
“真要我去?”她莫名忧心自己去往京城之后不适应。还有……还有自己出身草莽,会不会给他招致什么不好的名声?
杨子贡扶她进马车,握在她手腕上的指节温暖如初。他轻轻安慰,“娘子莫怕,那里即能容得下我,也能容得下你。”
“你我夫妻一体,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他果然做到当初新婚夜所说,永远对她好。
阿萃初入京城时,只感叹着这都城繁盛,夜间灯火一起,竟也亮如白昼。这里没有了家乡巍峨山峦,只有一望无际的宽广。
她待人友善,也豪爽。常常是招的喜欢的人更喜欢,讨厌的人更讨厌。等到阿萃逐渐在这京城立下脚跟,唯一让她忧愁的事就是没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杨子贡的官越做越大,家里却仍旧无一个子嗣。即使他家中父母早逝亲缘淡薄也好,百年之后也总要有人来送终的。
阿萃喝了不少补身体的药,终于有了害喜的迹象。
十月怀胎固然辛苦,她却觉得幸福欢喜。
终于,她生下了一个女儿。是个同杨子贡长得很像的清秀面貌,眉毛又长得像她,生的又长又细。
当了父亲的杨子贡欢喜无比,在床前握着她的手垂泪细语。“辛苦了,阿萃。”
“叫……阿喜吧。”她脑海中忽然记起那年书上字句,觉得这个字很好。
“就叫阿喜。”杨子贡喜上眉梢,点头应道。
女儿长到十岁,阿萃带着她到交好的将军夫人处赴宴。
也是那天,她得见以为一生都不复相见的故人。
她失了一向的冷静,扯着女儿离宴追过去,得见那人与一少年在亭前对话。
“阿娘,你跑什么呀——”阿喜喘着气,叫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