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日头正盛,但值初秋,有种怡人的暖和舒适感。
长安城内的一家客栈里走进两位年轻人,打扮朴素大方,均挽阴阳髻,其中一人比另一人矮了一个头。皆有姣好容貌,纵是长途跋涉之人,却没憔悴姿态。
自打他们迈入客栈门起,店里头的客官无一不侧头打量他们,起初仅靠门那桌在瞧,后面的人一传一地好奇察看,有人甚至中止行酒令。
不过也只限于仅仅一瞬,而后便开始各自的活动,吃肉的吃肉,喝酒的喝酒。
堂溪毓松了口气。
她心想甘州的人都知晓她出门的事,那长安城定有寻人启事,但也不至于人人知晓。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索性在进城时购置一身男衣,素色圆领袍衫,黑幞头,褐色高腰靴,得体不张扬。
“姑娘表现得不错。”
苏绎和她在窗边一桌子上坐下,为了省钱没去、坐包厢。
“公子!”堂溪毓压低声音提醒他。“但凡我长得高些,定与你相媲美。”
“我不及公子。”
堂溪毓像是没听见这话,后悄声与他探讨:“道长可知秋芝在何处?夏参,不,痁犬究竟带她做甚?可别卖关子了。”
苏绎木然道:“带她去游玩了,先前不说,是怕你不高兴。”
二人为防止旁人听见,便凑得较近,这令他视线无措,不知道该放哪。
“这有什么,当是甘州那么乱,秋芝能不在就不在,道长想我太过于狭隘了吧,‘妒’字长着女,并不意味着专属于女子。”堂溪毓颇为不满。
“抱歉,言辞多有疏忽,公子莫怪。”苏绎莞尔一笑,很是恳切。
堂溪毓笑了笑,便等待上菜,蒜酱五花肉、葫芦鸡和三丝皮,她好辣,便请店小二多浇些辣酱。
这葫芦鸡经过清蒸、笼煮和油炸三道工序,不一会儿,浓郁的香气飘来,色泽金红的葫芦鸡摆上餐桌,直叫人咬一口后就想感叹:“香!皮酥肉烂!”
她正吃得欢快,要再夹一筷子的乌鸡皮时,一位长相苦楚的女娘过来,穿得倒是妥帖,玉簪插头上。
堂溪毓疑惑地瞧她,嘴皮子连忙滑溜一声,她险些想钻地缝,而后想到,自己正扮儿郎,心情舒畅些许。
苏绎也在迷惑,不是迷惑这女子身份,而是迷惑她怎还不开口一样。
果然,下一秒。这位姑娘娇弱地开口:“公子救救我,外面那人叫罗强,是人贩子,抓我走了一路!”眼泪水挤出来,声音颤抖。
堂溪毓不明所以地往门口那边看,真有一男子凝视着他们,而那男子眼睛眯成缝,不过站在他鼻翼两侧的一撇一捺里看,这人似乎恨他们。
苏绎推开了姑娘的手,也望见了那位男子,便轻声说道:“莫须有的把戏,姑娘自重。”
那姑娘的哭颜凝,不知所措地回头看看她口中的“罗强”,又看看无视她的苏绎。
目睹全过程的堂溪毓颇有些不悦,心念苏绎今儿怎这般冷漠,姑娘泪潸潸,他还能清闲自在地吃葫芦鸡。
“姑娘告诉我也行。”
堂溪毓轻咳一声,以换取注意。
苏绎诧异道:“姑……她所言非实。”
堂溪毓没理会,只是任由那位姑娘倾诉:“公子救救我,我本益州人,他强行带我离开,来到这偌大的长安城,无一日不在折辱我,姑娘还请救救我。”
说到最后,竟然扑倒堂溪毓身上抽泣。
这把堂溪毓下一大跳,眼看又有人偷看议论,堂溪毓紧着推开。她本来是思考过苏绎的话,可当下完全信服,因为这位姑娘说到最后操着一口益州话,而且腰间挂的荷包上绣着牡丹,绣法针脚均是益州所流行的。
她听不进去苏绎的话,却还是踟蹰着问:“那我们带你去报官。”
“不!不行!我的名节会毁了的!”
苏绎叹口气:“莫须有的把戏,你们本就一伙,报官自然不行,公子你瞧,这位姑娘定是需要些钱财。”
堂溪毓想再听听她怎么说,谁知道那位姑娘被苏绎的话堵住气,怒目圆瞪,而后慢慢站起,大声喊道:“非礼!非礼!光天化日之下!”
她着急起身,堂溪毓一个没反应过来,在众人闻声而看时,她正呈着怀抱的姿势,简直哑巴吃黄连。
至于罗强,则扯起公鸭嗓子,挤眉弄眼,眼皮子是露馅的饺子皮,得了相思病的眼珠只见到一点光后,就充耳不闻,气喘喘着挪步、跺脚。或许他自认为有盘古挥钺之范。但在堂溪毓眼中,仅是跳梁小丑,大腹便便之下是杏仁做的心眼,又小又有毒。
他欲尖叫以淹没他人之言:“田舍汉!蝇营狗苟、不知廉耻!”
大多都在看戏,夹着饭味指点,因为堂溪毓与苏绎只是淡淡坐那儿,仿佛在观看一场精彩绝伦的戏。而且人本就会以貌取人,长了眼睛的都怀疑罗强他们。
尤其是堂溪毓与苏绎甚至还能夹菜品茶,这份怀疑逐渐成为确信。
终于发现氛围不对劲了,罗强咳嗽道:“给钱,必须给钱,没有四两解决不了。”
“为什么要给你?”
堂溪毓嚼着猪脚皮,看到罗强眼皮布满褶子,忽觉得反胃,她便低头专心尝菜。
这一举动反而激怒了罗强,认为这是轻蔑,是侮辱,他骂骂咧咧地说道:“就凭你刚刚摸了她!”
“哦。”堂溪毓抬眼道:“谁看到了?你?还是你?”
她转头问旁边的客官,收到的是清一色的摇头。他们估计也是见堂溪毓镇定而感知不好惹,摸不准就不答应。
毕竟这儿是长安,达官显贵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