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先回了。
回到院子里,挂在门廊上的,那只从杭城带回的白鹦鹉见有人来了,便喊道:悲凉千里道,吹梦到西洲。杜霄雪闻了,停足片刻,看着那白鹦鹉,又才动步子,进门后,便问玉纹:谁乱嚼舌头,教那白鹦鹉念的诗,东边日头西边雨的,瞎凑在一块儿。玉纹不知所以,便问何事,杜霄雪将适才那白鹦鹉念的诗说了,玉纹忍不住的笑道:阿弥陀佛,我近日教了它几句北方的诗,它怎混着念了,不过倒也顺口,意思也不差。杜霄雪听了,也是一笑,玉纹又笑道:那是它不忘旧,重情的很呢。杜霄雪笑骂道:狗改不了吃屎,到底是南边的畜生。夜饭时,杜霄雪吃了几片蒸鹅、火腿,一碗粳米饭,半碗银耳汤后,便命撤了饭菜,坐到案前,唤玉纹寻了本王勃的集子来看,读至那首别薛华: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想起二伯说的,自己将要出阁的意思,不由得一叹,梦也罢,醒也罢,人这一生总得握住些具实之属,心才能安然,意才可卓然的行下去,那长辈的佳许是实的,平辈的礼奉是实的,也许以后的情爱也是实的,然账房里的那股气味,是实?还是虚?杜霄雪也有些茫然,但就在茫然时,她想起了花房里的爷爷,心里有了凭依。
过了几日,杜霄雪陪大娘去北澄王妃处拜访,刚回府时,府里的大哥与六表哥已等在了房里。见杜霄雪来了,两人赶忙迎过来,大哥笑道:听说霄雪去了北澄王那里,事情可办完了。杜霄雪笑道:前些天那王妃生了公主,大娘喊我一道去拜访一番。大哥笑道:霄雪正事忙完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下。杜霄雪一面与两人落坐了,一面笑道:我是苦命人,可比不得哥哥们。大哥笑道:今日那回雁坊的烟儿姑娘被我请来了,在我外面的宅子里献技,霄雪有空和我们一道听听去吧,也好休息一下啊。杜霄雪笑道:大哥你也知道,我又不爱看戏,又不爱听曲,去了干嘛?那六表哥见此,急忙道:霄雪不知,那烟儿姑娘的古筝可是咱们京城的一绝,多少王侯府弟请都请不到呢。杜霄雪冷笑一声,说道:一伎子,有这样猖狂的么。六表哥听了,笑脸也僵了,不知该说何才好,倒是大哥笑道:霄雪是办正事的人,可这回多少给哥哥些面子,去一趟吧,就当听个响。杜霄雪笑道:怎么我去看那伎子,还是给大哥面子,你们捧戏子,我可不捧。大哥笑道:霄雪有所不知,今日那烟儿姑娘说了,想见见你,才肯来我们府里,咱们家的霄雪,你在这京城也是一传奇了,多少人想见你一面不得呢,就多少给哥哥个面子吧。杜霄雪看着大哥,沉默了片刻后,冷笑道:一伎子想见我,我就要去,到底是我看伎子,还是伎子看我。大哥见此,知杜霄雪动怒了,便低下声道:是哥哥说错了,霄雪别往心里去。那大哥与六表哥见杜霄雪冷着脸,也不言语,扭捏一阵后,便告辞欲走了。杜霄雪见两人要走了,心念一转,言道:大哥且慢走,那伎子如此猖狂,我今日倒会她一会。大哥转身颇为无奈的笑道:霄雪,我们可是听乐去的?杜霄雪笑道:自然是听乐去的,要是她的乐不入我耳,那当场就砸了她行头,赶回她的窝里去。大哥与六表哥听了,不由得面面相觑,苦笑不已。
入夜后,杜霄雪带着玉纹去了大哥的外宅,大哥和那六表哥已在门内迎着诸位,今日不光是家里的兄弟,还有几家平日交好的公子。大哥见杜霄雪来了,走出门外,笑道:霄雪可来了,等你半天了。杜霄雪笑道:大哥不是说戌时吗,怎么可迟到了?大哥笑道:你没来晚,是大哥盼你盼得急,快进去吧。杜霄雪进了院里,厅上已燃了五六架支寸粗尺长的乌桕蜡,照得明晃晃的一片,厅里除了几位自家的兄弟,也来了几个他府的朋友,见杜霄雪来了,都齐刷刷的看了过来,家里的二哥引杜霄雪在主座旁落座了。杜霄雪问二哥道:那伎子呢?二哥笑道:还未来的。杜霄雪不禁一怒道:好大的架子。二哥也知杜霄雪性子,便笑道:请的人也未来齐,急什么。接着,丫鬟端来了茶水,杜霄雪接过饮了半口,又坐了片刻,听得又有一人来了,厅内众人都看了过去,辈分低的,年纪轻的,家势稍欠的几位已起了身,二哥也起身笑道:哟,牧心兄弟来了,快请坐。便迎了过去,引着牧心坐到了杜霄雪身边的座上,请牧心落坐了,牧心告了一礼,便坐下了。杜霄雪听见牧心的名字,不禁好奇的瞥了一眼,又收回了眼光,喝着自己的茶水,却听见二哥与牧心说道:恭喜牧心兄弟金榜题名啊!那牧心笑道:那有什么可喜的,不就跨了道门槛。二哥道:你说得倒轻巧,我们这些笨人要走科场跨那道门槛却比登天还难。牧心道:天上有颜如玉,倒也不难了。杜霄雪听了,眯着眼,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牧心,又挺起了脊骨,待着那伎子,也没去听二哥他们的谈话了。又有几人来后,杜霄雪正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大哥引着烟儿姑娘来了,烟儿身后有一女童抱着一架古筝,众人都忍不住起了一阵喧哗。大哥引了那烟儿到杜霄雪面前,笑着道:这位就是舍妹霄雪。那伎子看了杜霄雪片刻,然后道了个万福,然后笑道:今日倒是有幸,见着京城的霄雪公子了。杜霄雪微仰着头,睨着那伎子,冷声道:你该喊我杜小姐。烟儿笑道:今日霄雪公子作男妆,还是称公子为好,他日作了女妆,再称小姐也不迟。杜霄雪听了,觉那伎子打趣自己,不禁一怒,圆眼立眉的道:我丑话可说在前面,今日曲不入我耳,我就唤人砸了你的行头,赶出京城去。烟儿也一笑,不卑不亢的道:烟儿尽力为之。倒是大哥,在一旁陪着笑脸,怒也不是,恼也不是。
女童摆好琴后,烟儿又对杜霄雪行了一礼,离了众人,走到琴前,落坐后,试了试弦,便开始弹了起来。杜霄雪始有恼怒,然听着听着,不觉被带入了曲中,心被那弦声一拨一撩,如木叶落秋水,若风蓬入长空,心被那曲子载着,时悲,时喜,时幽,时旷,不觉已听了三曲。一曲又完了,场下已是鸦雀无声,杜霄雪也不由暗自叹到,出神入化,不负虚名,非一般声色之徒可比。又弹两曲后,那烟儿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