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香儿时跟着老爹跑码头,常遇到夸她福相的人。长大之后,虽有些不如意,但她自认算是个有福的。然而,“福”究竟为何物?于她还是雾里看花。一直到她在沈家内闺听了鼓词先生一段话,才嚼出其中奥妙来。
女先生说道:凡女子,得封诰命,荣华富贵的,那是“俗福”。含饴弄孙,快意山水的,那是“清福”。介于此两者之间的,莫过于“艳福”。男人家的“艳福”,大约是娇妻美妾,红袖添香。而女人家的“艳福”,则是郎君专一,知疼知热。倘若一个妇人少艾有艳福,中年得俗福,白头享清福,便可是福大如天了。而想要福气源源不断,顶要紧是懂得“惜福” 。
谭香琢磨:“福气”和夫妻同音。夫妻好,也便是有福气。凭心而论,她与苏韧进京以来,日子是一天比一天好过。纵然为了丈夫,她也该收拾失去苏甜后的哀怨之气。况且,山不转水还转,苏甜未必抢不回来……
苏韧进宫督造新大殿的那天,也是谭香携苏密进入唐王府的日子。苏韧临去犹不放心,唠唠叨叨嘱咐老婆。谭香媚眼如丝,光咧嘴笑。
苏韧没奈何问:“香儿,你到底在听我讲吗?”
谭香呵呵道:“听见啦,放心吧!阿墨,你换了五品官服,胸前又来个新花样,怪好玩的。说来说去,升一次官,不过是换一只鸟儿。等你真飞不动了,这身鸟皮也该扒拉下来了。”
苏韧低眉,瞅瞅新补子,不由一笑:“鸟为食亡。趁我还蹦跶得动,赶紧往窝里捞一把。”
他捏捏谭香手,洒然跨出门去。
苏密孵在父母热被窝里,睡眼朦胧。谭香喊:“快,上学去喽!”
苏密耍赖:“我再躺一会会嘛……”
谭香撇嘴:“你尽管躺吧!哎,咱认命。人家宝宝的妈是贵妃,所以他是条龙。你妈是个卖木偶的,所以你是团烂泥,横竖扶不上墙……”
苏密蹬脚,不服道:“我怎么是烂泥?范家哥哥说我长得比荸荠还白呢!龙头上都长角的,宝宝他可有一个角吗?他眉毛浓浓的,活像毛毛虫。”
谭香掀开被子:“你既然那么精神,就爬起来,好好去和他比个高低!”
苏密光脚丫一伸:“比就比。”
谭香不知从哪儿找了件灰不溜秋的褂子,给他套上。
苏密正要计较,见他娘穿那件更难看,只好吐吐舌。
谭香道:“这布本是官府赈灾专用。没承想灾民们也挑剔颜色,不肯要,所以多余了不少,在大街上折价处理。我倒觉得它耐脏,耐磨,所以咱母子一人一件,念书专用。”
苏密微露贝齿:“娘,别忘了也给宝宝做一件啊。”
谭香笑盈盈:“他的份儿我备着,等见了他再量尺寸。”
正说着,大公主队列已到。谭香牵着苏密给皇姊请安。
大公主不容分说,令她母子同乘一轿。谭香身不由己,与宫妆的大公主对坐,大气都不敢出。
大公主怜她憨态可掬,拉起她手瞧。因见谭香十指上茧子疤痕,问:“都是雕木头弄得?”
谭香点头:“嗯。”
大公主隔帘望春景,叹道:“万岁……也喜欢木工。上次你入宫,万岁对你甚是留心。我已奏明万岁……你母子陪读皇子之事,万岁十分赞成。”
谭香心里几分得意。老木匠还记得她……她想到皇帝,就想到地宫,又想到木雕美人……
她思忖几番,说:“大公主,我想问您一件事儿。我平日做木偶,常找模子。凡是个熟人,都能成我模子。万岁也这样吗?万岁雕过您吗?”
大公主失笑:“没。雕我……太耗材了吧?论万岁雕人,他一向……爱雕真正的美人!”
谭香张嘴:“嗯,谁才叫真正的美人呢?”
大公主钗头凤动,答:“万岁赏鉴人,不同凡响,我可说不来。你隔壁范太监内人,本是万岁乳娘。那老婆子碎嘴,你……不妨问问她……”
话音刚落,从者通报:“公主,唐王出迎。”
果然,宝翔银鞍白马,笑踏落花而来。
他到了轿前躬身道:“蒙大姑母降临,小侄儿夫妻等候多时了。”
大公主正色说:“你们也罢了,莫让陈阁老和皇子也候着我。”
“侄儿明白。岳父陪皇子在内院读书,只等新伴读进去。到了府门,您由王妃招待,我先去书房料理。”宝翔眼光如蜻蜓点水,掠过谭香母子。
谭香对唐王府并不好奇,单只好奇唐王妃。她一直纳闷宝翔为何说和妻子合不来。
可陈妃真站在她对面,她那份闷反而更厉害。
陈妃既不丑怪,也不愚钝,秀若芝兰,环佩叮咚。她与大公主并肩而行,礼仪周全,让谭香看了都肃然起敬。为何大白不喜她呢?想必他犯了“身在福中不知福”的错。
谭香正胡思乱想,大公主和陈妃一同掉头来望着她。陈妃似笑非笑,盯着谭香衣裳出神。
大公主道:“我们且……游园去,让苏娘子带孩子去书房吧。”
陈妃慢慢说:“皇子年幼,尚不晓得是非,我常训诫婢子们要懂得分寸。苏娘子,你不是我府里的人,我不该拿府里规矩拘束你,但好歹请你留心,切别拿外头的话来与皇子混说。”
谭香胸口一闷,脸上挂笑应着:“嗯。”
陈妃又扫她几眼,吩咐下人道:“苏家孩子初来乍到。拿两匹杭缎,一对金元宝赏他。”
谭香攥着苏密手,摇头说:“多谢王妃好意,可我们不能要。无功不受禄的道理,对孩子也一样。我儿子出入大公主庭院,蔡相国府邸,范总管家宅,从没受过哪家贵人赏。他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