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却不炎热的天气,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还有随风涌动的麦浪。
于是,在这样好的光景里,江苔生坐在草垛上,在姚淑云的讲述中,进入了一个少女的甜梦里。
那时候他们都还很小很小,年轻到未来模糊一片。
可是就在那么不确定的年纪,他们相爱了。
他是隔壁村的,有一个在她看来挺雅致的名字,叫方书润。
一次队里开大会,从隔壁村跑来的方书润,混进人群中凑热闹,因为他听说散会后有糖吃,有瓜子嗑,还有烟抽。
他站在一棵矮树下,戴着一顶破旧的贝雷帽,手扶着树杈,一身短褂,穿着布鞋的脚不安分的抖,撮起嘴吹口哨,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听书记训话听得无聊的姚淑云随意地往四处瞟。
那么多的人,很巧也不巧地,两个人对视上了。
方书润一怔,腿不抖了,口哨也不吹了,嘴巴呈“O”型,呆头呆脑地看着姚淑云。
她憋了半天,用帕子掩嘴,还是憋不住笑,眉眼艳丽地弯起。
有潮红,从他的脸庞泛起。
散会后,没有瓜子,也没有糖。
方书润瘾上来了,大摇大摆地走到训话桌前,问村支书:“有烟吗?”
村支书瞅了他一眼,“哪来的毛头小子。”
“嘁。”方书润心胸大得很,别人这么说他,他也不生气,云淡风轻地说了句,“谁不是从毛头小子过来的。”
说完他转身,手插裤兜没所谓地走了。
走了没几步,眼前横过来一只细瘦的胳膊。
“干嘛?”方书润顺着一看,是刚才对视那个姑娘。
“烟。”姑娘小声地,做了个口型,然后翻动了下胳膊,手心里攥着一支烟,已经给她捏得有些皱了。
方书润看着烟,没说话,也没动作。
直到她催,“快呀,我从我爸那偷的。”
他这才接过。
“谢了。”他看着姑娘。
姑娘没答话,怯怯地低下头,快步走了。
他追上去,到路口,低声快速道:“我叫方书润,地方的方,书法的书,滋润的润。“
说完她朝回村的方向走,他朝与她相反的方向走。
两个人就这么偷偷摸摸地相爱了。
“只一眼?”江苔生问道。
“只一眼。”姚淑云说。
“很难理解吗?”姚淑云又问。
江苔生摇摇头。
一见钟情,很多浪漫小说里会出现的故事情节,她看过很多。
他们大多都有着非常圆满的结局。
一个又一个粉红色的泡泡从半空中升起。
江苔生伸手,戳破一个。
看到方书润躺在姚淑云的腿上,在蝉鸣声中,他给她读李白,他说他最喜欢李白,豪放不羁、对酒当歌,又有匡民济世的气魄。
他念着念着,就像喝了酒一般睡着了。
而她像爱抚孩子一般,怜爱地抚摸他的头发,亲吻他的额头。
江苔生伸手,戳破另一个。
方书润在河泥里捉小鱼小虾,捉到一只癞蛤蟆,以为是条大鱼,捧去给岸上的姚淑云看。
癞蛤蟆“咕呱”叫了一声,姚淑云很淡定地笑,方书润定睛一看,自己倒是吓了个半死,退后几步摔成了个泥人。
姚淑云在岸上抱着肚子大笑出声。
方书润挠挠后脑勺跟着憨憨地笑。
……
“他啊,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爱谈国事,爱敞衣长啸,标标准准的一个书生。”姚淑云抚抚裙摆,笑意娇羞而带着对情人的那种宠爱。
“可他没有考取功名的命,是不是?”江苔生沉然道。
“你怎么知道?”姚淑云问。
“听你的描述,他似乎很穷。”江苔生老实回答。
“是啊。”姚淑云叹了一口气,“烟都买不起,还是我偷父亲的来供应他呢。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家里没钱,上不起学,整天抱着那几本旧书翻来覆去的看,一年四季都在地里,那双手糙得,和他牵手的时候都感觉硌,可他还是种不好地,他家的地,收成都不好。”
可惜他们不是浪漫小说的主人公,自然也没有一个完满的结局。
“他名声不好,村里没有人喜欢他的,都说他是混混,啃老。父亲当然不同意我嫁给他。”
姚淑云眼睛眨了眨,眸子漆黑清净,江苔生望进去,望见了另一副光景。
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头发胡子花白,脊背弓弯得像只龙虾,坐在以大红为装饰色的喜床上,笑眯乐呵地看着向他走来的新娘子。
新娘子背对着江苔生,挽了一头珠花发髻,穿着简单的粉红色西式套装,看身段和后颈,给老人当孙女都还嫌小,她扭扭捏捏地往楠木雕花的喜床走,就像在走进一座坟墓。
江苔生大惊,下意识地一把拉住新娘的胳膊。
新娘回过头来,无奈地指了指床:“看见那张床了吗,那是晚清时候宫里面赏的,他啊,是贵族,家财万贯的贵族。”
泡泡幻灭。
江苔生扭头看向姚淑云:“所以,不同意你嫁混混,就同意你嫁老头?”
姚淑云慢慢地,点了点头:“这是他们心中,我最理想,也是他们最理想的归宿。”
“他们?”
姚淑云说得更清楚了一点:“我父亲,母亲,和弟弟。”
江苔生的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