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吃，一边拿眼看着江苔生。
姚淑云没有吃，她的胃口不太好，孕期容易呕吐，如果破坏了客人的食欲就不好了。
“知道你们要来，今天特意去买的菜，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口味。”姚淑云笑着道。
“你知道我们要来？”江苔生诧异道。
“我一直在这里等着你。”姚淑云看着江苔生。
江苔生默然，低下头，继续吃饭。
吃完饭，姚淑云从凳子上站起来时，突然哎哟哎哟地叫唤起来。
“怎么了吗？”江苔生慌忙将她扶住。
“我的腰好疼，腿也好酸，还有点想吐。”
姚淑云说着，突然呕意上来，抱着垃圾桶，吐了个天翻地覆，然后瘫倒在沙发旁，似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她仰头靠着沙发，身材浮肿，脸色苍白，嘴边还有秽物。
江苔生想扶她起来，姚淑云却无力地摆摆手，表示自己想休息一会儿。
萧长矜默默地在一边旁观着这一切。
“如果，这么痛苦……”江苔生喃喃地，看着姚淑云，“为什么还要生下她？”
“我期盼一个女儿，期盼了很多年，从少女时代开始，我就渴望有一个家，有一个小女儿，把我成长过程中的缺憾，都在她身上弥补掉。
她的出生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幸福，只是很遗憾，我做不好一个母亲。
我没有朋友，感受不到亲情，爱情也幻灭了，这世上，我只有她一个牵挂，我希望她知道，我很爱她，哪怕要经历千百次那样的痛苦，我也愿意生下她。
这世间有很多美好，我没有经历过，也没有机会再去经历，然而我希望她可以。
不过，也许你说的对，我应该问问她的意见。
下次吧。来世，如果有缘，她还在我的肚子里，我一定问问她，想不想让我做她的母亲，肚子踢一下，表示不想，踢两下，表示想，如果她不想，我就把她打掉。“
江苔生低下头。
姚淑云突然哽咽，呜呜哭泣起来：“如果，早知道她那么痛苦，我情愿不生下她……”
就在这时，她的肚子突然动了。
江苔生、姚淑云和萧长矜三个人，都清晰地看到她的肚子向外张了一下。
一下，表示不想。
姚淑云表情黯然。
突然，又是一下。
她肚子里的小宝宝，似乎听到了她的话，感受到了她的期盼，稳稳地，踢了她的肚子两下。
姚淑云悲伤地笑了起来。
她抬头看萧长矜：“小伙子，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希望你能好好待她。”
萧长矜点头，接着，与江苔生的目光对视上。
葫芦娃的片尾曲响起。
他们该走了。
萧长矜牵起江苔生的手。
直到两个人走出很远，江苔生突然回头。
姚淑云还在她身后。
远远地，带着一种慈爱的眼神看着她。
那是她在生前，从未让她看到过的。
也许，她一直是这样的，只是她看不到。
萧长矜轻轻将她搂进怀里。
“你是珍宝，是上天赐给我们所有人的礼物。”他吻着她的额角，低语。
远方，旧城区轰然坍塌。
又一个世界陨灭。
妈妈。
江苔生想起小时候，家里还很穷，没什么娱乐活动，姚淑云在家，偶尔会看书，她喜欢看张爱玲。
有一次，她想她陪她玩，攀上她的腿：“妈妈，陪我玩吧。”
姚淑云不说话，看着书。
“妈妈，你在看什么？”
姚淑云也许看得太入迷，还是没理她。
“妈妈……”
第三次，姚淑云终于有了反应，她将她抱起，“妈妈看到一句话，觉得写得特别棒，给你念好不好？”
“好。”
——“如果你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
人世那么多那么多的苦，构成了一个姚淑云。
坚冰一样的苦难，即使是痴情善良的江振山也溶化不了。
姚淑云的心中已没有爱，姚淑云把对这人世的憎恨都反馈到了最亲近、对她最好的人身上。
父亲知道姚淑云的过去吗？她不禁想，或许正是知道，才对她一再纵容吧。
只是今生有缘无份，致夫妻离分。
姚淑云有爱过江振山吗？
江苔生一直不愿意回忆起母亲死亡的情景，大脑选择性地遗忘。
此刻，记忆又被唤醒。
姚淑云将车停在了高架桥边，江苔生坐在后座。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江苔生，冷漠、淡然。
她说了句什么话。
她说了什么呢？
——“我要去找他了。”
是爱的吧，碧落黄泉，有情人终将再见。
江苔生以前一直觉得，母亲是因为父亲破产，奢靡生活不再，才崩溃自尽。
现在她其实也不怀疑这种可能性，只是她一直会回想起姚淑云幼年面前的那盘烂白菜，和舅舅碗里的大鸡腿。
她好像，有点理解她了。
这便是她来到这里的缘由吧。
萧长矜问她：“释怀了吗？”
江苔生点头，又摇头。
她说：“我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