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矜缓慢地摇头。
他现在觉得,人到这世上,是来受苦的,把一个生命带到世间,对他而言,实在不能算一件善事。
小蕙闭了闭眼,似乎自己也不忍心回忆起那些惨痛的经历。
“我们都被困在了时间之狱,在时空中孤独地飘荡了很久很久,我们被欺凌、羞辱,我们不被爱,被看不起,我们连生活在底层都不配,这世上根本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直到我们遇见了彼此。
萧长矜,我真恨你,如果不是你,我就不用曾经那么辛苦地活着,
我也感谢你,让我遇见了他,让我知道,原来这世上有一个人,是属于我的,愿意把他的心,完完整整地挖出来给我。”
他同情她,不知时,喉头业已哽咽。
望着那双眼睛,仿佛能回到她的过去。像江苔生一样,偶尔,他也有这种窥测别人人生的本领。
一个女孩,颠沛流离,看不到尽头的半生,因为善良男孩的出现而宣告中止。
他朝她伸出了手,林川朝恶灵伸出了手。
他们相互搀扶着,捱过别人的恶意,获得新生。
——“我以后,不要再过这样的生活,我要进入上层社会,珠光宝气、纸醉金迷。”
“好啊。”男孩摸摸她的脑袋。
于是,为了一个光明的前途,他在时空中挣扎十三年,挺过了一轮又一轮的枯燥,将时间生命的苦果尝遍,终于,考上哈佛大学,成为纽约上市公司最年轻的CEO。
财富、名利、学识。这些她期冀的东西,他都会一步步,慢慢地帮她得到。
他要把一切世人期冀的东西都抓过来,捧到她面前,像献出他的那颗真心一样。
现在,他们离梦想的生活,就差一个婚礼了。
“我说要在巴塞罗那的教堂举办婚礼,因为我喜欢钟声敲响时,鸽子一起被惊动,迎着斜阳煽动翅膀的场景。
多有生命力。”
张小蕙侧过头,似是看到了自己描绘的那副盛景。
萧长矜惊愕地微张了唇,顺着小蕙的视线望过去,在场的宾客皆化为了黑鸦,咕咕叫着四散飞逃,一片片面具从空中掉落,张小蕙身处其中,诡异地微笑,如同经历一场黑暗洗礼。
这支舞还没有完,然而不知何时,他们都已停下了脚步。
音乐陡然激昂,张小蕙高高张开双臂,黑鸦翅膀扇动得更加厉害,她仰头,看着高高的穹顶,如同重获新生。
深吸一口气,她看着他:“萧长矜,所有人都有面具,你有没有呢?”
萧长矜默不作声。
大殿里的灯光突然一盏盏地熄灭。
张小蕙提着裙摆往外跑。
他看着她的背影,竟然也没想到要追过去。
而她倒是很仁义而讲信用地丢下一句话:“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祝你好运。”
萧长矜抬眼看苍穹。
最后一盏灯熄灭,舞殿崩塌。
一块巨石向他砸下。
一切开始的地方,是哪里?
萧长矜睁开眼睛,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他身上,他随手往旁边一摸,摸到了一蓬杂草。
猛地一惊,他坐起来,身上沾满了湿润的泥土,胸腔里有个窟窿,在灌着凉风。
身边一个看起来脏兮兮的老流浪汉,笑眯眯地看着他。
萧长矜拿眼看那老人许久,忽然记起,多年以前,他们曾见过。
他用他最珍贵的东西,换了一份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
“你拿走了什么?”萧长矜问他。
“你的爱。”老人目光慈蔼,配着话语却令人觉得伪善,他徒劳地解释了一番,“你对她的爱意。”
“我一直爱她,你怎会拿得走?”
老人摇摇头,“我若是不拿走,你在十六岁那年,便死了。”他指指他胸前的窟窿,“你自己捅的,你根本就不会爱人。”
萧长矜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膛,料想这应该是和林嘉睿在医院天台上那次,他自杀留下的伤口。
他还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坐起来,抓了抓头发上的泥,他说:“我要去找她。”
老人摇摇头,指了指萧长矜的身旁。
是一座坟,他方才抓到的,正是坟头上的草,已经长得很深。
萧长矜绕到坟前,去看墓碑,是座无字碑。
“她没有亲人,她死后,无人为她刻碑。”老人说。
萧长矜抬眼,望见碑头上有一块石头,石头下压着几张黄纸,和……
一片白色的玫瑰花瓣。
萧长矜上前,将花瓣取下,他捏在手中,心道:上一个世界,结束得那么快,又到另一个梦了。
“你们的故事将近尾声。”老人说。
“她是我的妻。”萧长矜说完,顾自往前走。
2014年,火化还没有在临□□及,这座坟山在汉城县郊,地势不低,站在山上往下看,可以将整座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
萧长矜走到悬崖边,一条长长的天河,从远方奔来,流淌至他的脚下。
忘川,灵魂的渡愈河海。
萧长矜走上那道白练一般的河水。
去校园。萧长矜说。
忘川河水流入他们的初中。
许许多多的水,将整座校园淹没,只有高处他们曾经的秘密基地,还勉强幸存。
忘川将他带到那儿去。
钢筋上系着一条彩带,萧长矜手腕上的红绳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