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苔生满身血痕,抱着一只小猫,平静地坐在天台边缘,望着远方。
故事是真的,时间是假的。
浓重的悲怆,如同脚下奔涌的水流,将他包围。
那些记忆重新回到他的脑海里,原来他们真的曾经在某一个春天相爱过。
原来他们的遇见,是真真切切地重逢。
他们是彼此的故人。
萧长矜蹲下来,小猫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背。
江苔生眼神呆滞。
他轻轻拿起她的胳膊,即将印证自己的猜测。
将她的长袖卷起,他眼神大骇——
没有烫伤的痕迹,没有那些恐怖的、烫伤的凸出痕迹。
每一个梦中人,都是她。
一直以来陪着着萧长矜的,都是同一个江苔生。
因为他改变了她被烫伤的命运,所以她的皮肤上没有留下被开水烫过的伤疤。
可是他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让他知道过。
萧长矜捧起她的脸,“江苔生,是你对不对?你一直陪着我,一直爱我。”
可是她已不能回答他,她面无表情,眼睛里印着他癫狂的倒影。
林川,你对她做了什么?!
萧长矜发怒,刹那间电闪雷鸣,波涛汹涌,整个天空都黑暗下来。
林川的幻影出现在半空中。
“我可什么都没做,都是她自愿的。”他戴着金丝眼镜,面容服装都精致,连笑容,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藐视人间的感觉。
如同神祗,他轻松一挥手,天空便裂开一道大口子。
天裂中映射出晚霞一般的圣光。
江苔生穿着他最后一次见她时那条洁白的纱裙,站在一个巨大的血色漩涡前面。
入梦以来,他见过很多个时空漩涡,错乱的、忘川尽头的,没有一个那么令人感到惊骇。
一条又一条时间线被卷入其中,仅仅是穿越,就让人觉得痛苦、耗费体力,他不敢想象,如果跳下去,被那锋刃一般的时间分割身体,会是怎样一种凌迟般的痛苦。
而他已经预料到她要做什么。
“江苔生!”胸腔里的窟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镜像里的她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回过头来。
“长矜。”隔着天堑般的时空,她微笑着,温柔地叫他的名字,脸上是幸福的模样,仿佛从来没有经历过苦难,
“我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希望你也是。”
萧长矜张了张唇,喉头却像是被血堵住,腥甜闭塞了他的语言。
耳朵旁一阵轰鸣。
闪电撕裂天空。
最后看他一眼,没有任何留恋,她跳下了那个漩涡。
“不——”
喉头的血涌出,萧长矜终于嘶吼出声。
他奋不顾身地朝着那道幻影奔去。
他拉住了她的手,在十六岁的高架桥上。
在那个星星稀薄的夜里。
数米下,躺着她母亲的尸体。
而她仰头望着他,已没有任何生还的欲望。
她泪眼朦胧地笑,然后,慢慢地,掰开他的手。
罂粟般的红,在他的眼底弥漫开来。
萧长矜,你来迟了。
妻子、女儿、母亲、老师、妹妹。
他亲眼看着她再一次死在他的面前。
预言终归还是会印证,谁都逃不开命运的齿轮,曾经脑海中的幻影,果然成真。
可是他真不甘心啊,他好不甘啊,究竟为什么?
他只是想救活她,只是想让她能够体验到这个世界的美好。
为什么命运要这么对待他?
“江苔生——江苔生——江苔生——”
萧长矜疯了一般,扒着栏杆嘶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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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住,加镇定剂。”林嘉睿一边指挥助手,一边淡定地抽好针管,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弹了弹针头,观察刻度,寻找恰当的时机。
七八个人一起把病床上发狂的萧长矜牢牢按住。
护工们都挺讨厌这个病人的,自从他来到这家医院以来,病床隔三岔五就要换,传统的固定措施已经不管用,只能用铁链把他锁住,就这样他还有法子折磨人,天天闹事,动不动寻死,害得他们老被领导问责。
心电图的波峰几乎涌到顶,发出刺耳的报警声响。
林嘉睿终于下定决心,将粗大的针头,插进萧长矜的腰窝。
数秒后,他没了声音。
五分钟后,他彻底瘫软了下来,眼睛空洞地盯着天花板。
这场面,他们当然是不敢让江凤来看的,家属只有父亲萧卫国和妻子小蕙。
萧卫国见了太多次了,然而每次,还是会感到不忍,别过头去。
倒是小蕙,那么年轻的女孩,毫不畏惧地承担起沉重的责任。
她捂着嘴巴,早已泪流满面。
十分钟后,看着萧长矜不再有什么过激言行,大家都松了口气。
正打算离开之际,有人尖叫一声:“血!”
小蕙瞳孔放大,清清楚楚地看到,鲜红的血,从萧长矜的眼睛、鼻子、嘴巴和耳朵流出来,在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蜿蜒。
好像一个死人。
——“送抢救室。”林嘉睿快速、镇定地做出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