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申把脸背了过去,魏暄看到他一闪而过的通红眼角。
就是这一瞬间他就心软了,要知道他从小受到的教导就是无情、冷酷、绝对的理智,司徒申是他仅剩的唯一一点……
“你说什么呢魏暄?”司徒申忽然转头,给魏暄看的一愣。
“月黑风高、黑灯瞎火,你关起门来与我讲君臣?”他诧异道,旋即大步走到魏暄身边,长臂一伸,就攥住他的肩膀,“是谁将你从正午能灼死人的树枝上捞下来,是谁千里奔袭陪你去住那大雨水患之地住宿?”
“是谁舍了全家的安宁留在这遍地烂事的安京城里给你铺桥修路?是谁在祭祀庆典之时用胸膛的温度给你热乎乎地带了两块椒盐芝麻饼,是谁在你背不出先生留的古文的时候一个字、一个字地给你做提醒——又是谁,从那魏照月的虎口之下,把你最亲最亲的小妹妹拯救出来?”
越说越没了样子,起初还是一本正经的细数,到最后……
魏暄就这么被他勒着脖子进了卧房,司徒申的话又快又密,魏暄竟也找不到空隙来反驳。
“时间过了又怎么样?你东宫之主做不了东宫的主?”司徒申说着,像是真动了气,“我才离开安京多长时间,那些个夫子竟然将你教成了这个迂腐样子——现在不成了,司徒申回来了,有我在前面给你趟路,你太子殿下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说我想干什么,”魏暄总算回了一句,“司徒申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干什么?”司徒申转到他面前一笑,“殿下,夜深了,咱洗洗睡吧。”
“你要睡回家去!”魏暄有些绷不住了,“这里是东宫,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小人不能撒野,殿下却能撒野,小人就当是陪陪殿下,”司徒申道,“好不容易休沐一天,您放下心事,咱们和衣而卧——”
魏暄:“谁要与你和——”
司徒申:“是我要与殿下!我日思夜想心心念念就是陪着殿下您睡一场好觉,殿下且听,司徒五这一颗胸膛里怦怦乱跳的全都是对殿下的忠心!”
魏暄叹气。
他不挣扎了。
就这么被司徒申拉着往寝殿中去。
放下了他写不完的策论、自省书、奏表论要,甚至忘了他雷打不动每晚的站桩。
罢了罢了。
他看着司徒申的笑眼,忽地觉得难过,又转而觉得泄气,五味杂陈纠葛在一起,没个定论。
他只是恍然明白,有司徒申这个人在身边立着,他怕是永永远远也做不了那夫子、父亲期盼的,冷面的君王。
……
“公主殿下?睡了吗?”
碧娘伏在门框之外,轻声问了一句。
“……”
门内有衣裳摩擦的声音,接着,才听到了好轻一声。
“睡了。”
碧娘叹了口气。
“殿下将门栓打开,碧娘进去陪您好不好?”
“我没事,”里面韶歌说,明显还带着哭后的鼻音。
“殿下是不是在门口呢?”碧娘听着,韶歌的声音很近,小姑娘没准就坐在门边上。
“这样吧,殿下,我就在此处不走,陪着您,好吗?”
内里韶歌默了一会,开口道:“是不是我哥哥怪我……要你们以后不准我一个人呆在寝殿里?”
“怎么会呢,殿下!”碧娘一下就急了,“太子殿下在陛下处受了训,便赶紧出宫去了,从未埋怨过公主,小人来此只是……怕公主……难过。”
喔,难过。
韶歌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
难过吗?可能吧,只是眼下这心情太过常见,她便不当做是难过了。
碧娘细心听着里面的声音。自韶歌醒来之后,就一直一个人呆着,后面连太医来了都没能开门。
鸣乐阁有些与众不同,寝殿中不似其他公主娘娘常设有几十女使听凭安排,但凡天黑之后,韶歌寝殿之中不能留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太子亲自从万氏亲族中挑选出来的碧娘也不例外。
只因在韶歌四岁时,有一夏夜暴雨,她在睡梦中被殿中的老嬷嬷偷偷带出去,扔在了暴雨中的沧池之中。
这可能是韶歌出生以后上天对她唯一仁慈的一次,叫她被冲刷到池塘中的一块礁石旁,借着交错的藤蔓与荷杆没有一沉到底,直到次日凌晨被采荷露的宫人发现,才保住了性命。
也是那次以后,太子更换了鸣乐阁中所有的宫人,碧娘也是此后才来到韶歌身边。
“碧娘,”韶歌说,单薄的声音穿透木门,显得飘摇欲坠,“你今日一定吓坏了吧,对不起,我不应当瞒着你的。”
“公主……”碧娘的心猛地一颤,“公主何须向奴道歉……”
“但不这样不行的,你怎会允我去椒房殿呢?”韶歌道,“虽……瞒着你了,我也未见到皇后娘娘,你放心吧,以后韶歌再不去了。”
“不……别,公主,”碧娘连忙道,“奴婢这就去找太子殿下求情,只要由太子殿下领着,公主想要见娘娘——”
“别麻烦了,碧娘,”韶歌道,“我不想见她了,真的,我早就不记得她是什么样子了,她也不记得我,这样其实也不错,就当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认识过。”
碧娘哑然,明明是亲骨肉,何至于此?
“我就是赌气了,”韶歌说,碧娘听到她站起来的声音。窗纸上映出她的剪影,人果真就蹲坐在门前。
“我就是看不惯魏诏对我炫耀他写给母亲的字,明明也没有多好,却说的趾高气昂,好像什么东西是只他有,我却没有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