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宅外,飞飞刻意把声调拔得很高,想让坐在车里的那位身份尊重的侯爷听清点儿,知难而退。
但文承向来脑回路清奇,飞飞刚喊完,就见绛衣侯府的车帘被猛然掀开,文承坐在车里,一手撩帘一手扶住车门,阴沉沉地问:“她病了?”
从宫里出来,文承面色和神色都很差,脸白森森的,此刻整个人陷在车里,周围明明暗暗,活脱脱像个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黑阎罗。
飞飞吓了一跳,方才的底气霎时间全没了,膝盖一软,仓皇行礼:“见过侯爷。”
文承眉头皱得更深,“你方才说罗少知病了?”
“是,”飞飞直起身,结结巴巴地说,“小姐昨晚从侯府回来之后就……”
“就”字还没说完,文承已经甩帘下了车。
福祥连忙跟着从车上跳下来,匆匆给了飞飞一个眼神,追了上去。
——所谓的病,其实只是托词。
昨夜从绛衣侯府回来,罗少知躺在床榻上辗转难以入眠,一合上眼满脑子都是文承。
这样熬到后半夜总算睡着了,却又陷入家破人亡的梦魇里去,早上醒来意志消沉,浑身都没力气。
怕宫里再派人来折腾些什么,罗少知就让飞飞替自己告了病,若是宫里来人,一概用身体不适打发了,自己躲在软榻上偷懒补觉。
迷迷糊糊的,似乎听见院外有动静,罗少知心烦意乱地捂住耳朵,在榻上翻了个身。
只是想补个好觉而已,怎么全世界都要和她过不去?
过了小会儿,卧房的门被敲响,罗少知认命地下榻,披上外裳,虚弱地问:“什么事?”
“小姐,”飞飞在外小声说,“侯爷来看您了。”
侯爷?
哪个侯爷?
……还能是哪个侯爷!
罗少知慌了神,连忙躲进内室整理衣物,朝外喊道:“你,你让侯爷稍等片刻!我随后就到!”
大清早的,文承怎么来了?
是为昨晚的事找她算账,还是什么别的?
罗少知凌乱地穿好衣裳,又挽了头发,收拾得方便见人了才小心翼翼地拉开屋门。
飞飞在门外守了小半天,檐下除了飞飞再没别的人。
罗少知一愣:“侯爷呢?”
飞飞也一愣:“在正厅呢。”
罗少知脸咻地一红,咳了一声,暗道自己昏头,和飞飞一齐往正厅去了。
正厅里,文承脸色摆得阴沉沉,活像别人欠了他十条人命。
罗少知到了,瞧见文承立于廊下的背影,心突突直跳,谨慎地唤道:“侯爷。”
文承回头。
文承凝视着罗少知。
文承将罗少知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看了个遍。
文承觉得,情况似乎与他想的不大一样。
罗少知平山头一回被人这样毫无遮拦地注视,感到一点点冒犯,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昨晚的事文承记不记得,罗少知还不确定,也不敢贸然提起,便局促地问:“侯爷一早前来,所为何事?”
文承咳了一声,“飞飞说你病了,是怎么回事?”
罗少知纳闷他这是玩的哪出,如实答道:“昨晚没睡好,今早……头有些疼。”
昨晚?
文承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周围还有下人在,文承想着罗少知到底是个姑娘,有些话当着别人的面一定说不出口,就把飞飞和福祥二人从厅里撵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文承压低声音问:“可是因为我?”
罗少知一下被戳破了心事,脸庞红得像傍晚西山之落霞。
文承瞧她这羞涩模样,心中一凉,心道果然。
他想的一点没错,自己果然是个禽兽。
罗少知迟疑开口,但立刻被文承打断了,“此事无需你开口,我自会负责。”
罗少知:?
啊?负什么责?
她满脸懵然。
文承沉痛地看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气,道:“是我的错,你怨我恨我都是应当,我绝无二话。”
罗少知:??
怎么还怨上恨上了?
昨晚她误从文承的魇语中听得明珠公主亡故背后的密辛,足足辗转忧心了一个晚上……
但罗少知隐隐觉得,眼下文承和自己说的,貌似不是一件事?
她试探道:“侯爷,您还记得昨晚发生的事吗?”
文承原是打算照实说不记得的,但一个男子,春宵过后翻脸不认人,实在太卑劣。
因而他没有正面回答罗少知的问题,而是在心中自我唾弃了一番,低低地问:“你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罗少知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胳膊,早上起床她特地看了一眼,红肿还没消。
“就……手和胳膊有点痛……”她小声道。
文承眼眸一颤,声音又抖了,“昨晚,我,绑你了?”
“没有!”罗少知连忙否认,捂着胳膊不好意思道,“只是昨晚被抓得太紧……侯爷也不是故意的,我知道。”
都这时候了,罗少知居然还在为他而辩解开脱。
文承闭了闭眼,心痛得宛如裂开。
文承觉得自己无颜再在罗少知面前待下去,蓦地朝前两步,一把将罗少知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她,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哑声安抚道:“我定不会负你。”
罗少知人是懵的,正为突如其来的拥抱而堂皇,心却随着这句话不可抑制地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