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良帅方才喊人去九门查出宫名单,等人着急忙慌地回来复命,却又找不着他人了,门下录事只好将册子交给主案的明少卿。
好巧不巧,三月末一回雷雨之夜,九门录事所的屋顶被惊电劈断,雨水淋湿了里头所有宫册,第二日宫人们拿出册子晾晒之时,已发现其中几册不翼而飞。
“三月之册便在其中?”官家凉声问道,“禁中埋尸,损毁宫籍,看来有人在这四九城已猖狂到无所不为的程度了。”
“那死者的身份呢,难道这也查不明白?”
盱衡厉色的目光巡过一圈,戚妃等人皆垂首不敢言语,但见司直上前低语几句,少卿拿着册子皱着眉点头,而后肃然道,“死者或为这四人之一,只是证据确凿之前,臣不敢轻易断言。虽录事所宫籍丢失,但北衙仍有职册,陛下请看。”
少卿将册子一页折住递送给官家,那册上详细记录着每一个侍卫的出生、籍贯、年龄等信息。
官家接过书册,手指划过一行,眼神微眯,轻诵,“永宁坊,沈…复旌?”
广袖下的手猛得攥紧,戚妃脸色青白难言,险些脱力摔下,长平不动声色地把住了她,将她稳稳靠在榻侧。
少卿点头道,“不错,永宁坊这条街巷,在三月末的雨夜正遭遇一场大火,联排一道街面皆损毁,死伤数达五十又二。”
官家隐约有些印象,又问道,“此案似乎由长安令主理。”
少卿漠然点头,说道,“正是,死伤人数过多,长安令却拖延数日不报,百姓求到大理寺门下,正是由臣上奏与长安令共查此案。火源于巷尾沈家,沈氏一家六口,祖父母、家主及夫人、以及两名儿郎,均葬身火海。”
刺骨的凉意沁进肌肤,长平无声地望向自己的母亲,脑中嗡鸣一片。
自小她就听从阿娘的话,做端庄的贵主,为阿兄谋划,为戚家谋福祉,她端着一副假面,要为外家奉献。
哪有人会不爱吃甜,犹记得那年夏日宴会,宣宁只顾着吃冰酪,连阿娘过来她也不起身行礼,宣宁十岁了,并不是不懂事的孩童。
可官家从不怪罪她,嘴上说了一句,宣宁却满不在乎。长平实在无法忍受她对戚妃无礼,刺了一句,宣宁便夺了她桌上的果盘,两人推推搡搡,一同从高案上摔落。
分明是宣宁先动手的,可官家只顾着安慰她,斥责长平枉为阿姐,听说她俩是因为果盘起的争执,立即将席上所有的樱桃都撤下送去丹凤阁。
从此以后,长平再也没碰过介个。
甜气浓郁的圆果,无时无刻不提醒她,阿娘眼中只有哥哥,阿耶也只顾宠爱宣宁。
而她呢,只有一个卑贱的沈复旌。
与她无媒苟合,是为世人不容,他也许是该死,等孩子降生,她自会赔他一命的。
可如今呢,她一人之命,能赔得起沈家满门么?长平恍恍惚惚地想,等她到了九泉之下,只怕再没有面目见他了。
只听少卿继续说道,“沈家登记在册的人口为六位,六具尸首中一位体形甚似沈复旌,于是结案时长安令已将他记为死亡。臣不敢断言院中尸骸即为真正的沈复旌,只是桩桩件件过于巧合。看似天灾,实为人祸,一切都为遮掩此案罢了。”
官家颔首道,“查,继续查,手段毒辣,本领通天啊,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否则朕百年之后,于九泉之下以何面目面对永宁坊冤死的百姓?”
少卿领了命,带着官员们退出殿中,冰鉴的凉气散得差不多了,朱门吱呀一声关上,炎热的躁意浮动聚散,众人神色各异。
官家哼笑一声,状似无意地问道,“方才爱妃说到哪儿了?楚郢与长平的亲事?”
戚妃早吓得面无人色,这样查下去,迟早要查到淄川王身上,都怪这个不懂事的女儿,贵为公主却自甘低贱,宣宁这样任性都懂得找能为哥哥助力的郎子。她倒好,沈复旌是个什么东西,七品侍卫,这事儿若是被皇后那个贱人知晓,不知该如何耻笑。
她支吾道,“正是…轻愁的肚子再大些,可就不好办礼了,届时丢脸的可不止她,咱们李家的颜面该往哪里搁?”
这时候让他们成亲,楚郢又得故技重施了,宣宁接口道,“娘娘此言差矣,魏公主的婚期如何匆忙了事,现下定亲,怎么也得明年开春,有了春雁才好成亲,若是急三火四地办,才是欲盖弥彰呢。娘娘怕丢咱们李家的脸,怎想不到这些?”
官家与戚妃多年相伴,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幽州世子与宣宁交好,临汾王王妃是岭南节度使的女儿,戚妃急着想拉拢荆西也并无不可。
只是,前几日他在平康坊听闻的逸事犹在耳边,楚郢招惹两位公主,本就惹得他不愉。若那小子真的弄虚作假,要将李家女郎设计于手掌,官家断不能让他如愿。
再加上今日院中这具尸骸,长平肚子的孩子便成了谜团,若是她腹中孩儿并非楚郢的骨肉,那么荆西易主后,形势便骤然失控。
事关江山稳固,官家不得不多多提防,他对戚妃说道,“爱妃所言极是,但宣宁的话也不无道理,太医令言长平这一胎很不稳,强行固胎,只怕长平太辛苦,不若这一胎便引了吧,大着肚子成亲或带着孩子成亲,实在不像样子。”
戚妃怎会想要这个杂种,之前能用这个孩子拢住楚郢,当然留它一命,楚郢与长平闹上这一出事儿,除了长平,他还上哪找妻室,现下亲事就如煮熟的鸭子,该轮到他楚郢来求着他们了。
戚妃说道,“长平的身子要紧,既然太医令都这样说了,那咱们得遵循医嘱才是。”
锐甲猛得按进薄被,消瘦的面上浮上灰败之色,长平缓缓抬起头,怔忪地望过来。
宣宁心中